沙丘行宫的死寂,比寒冬更刺骨。
吴柒跪在龙榻前,手中的玄鸟玉佩仿佛烙铁般滚烫。始皇帝最后的目光仍凝望着东方,那双曾俯瞰天下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帐顶,仿佛在质问未竟的宏图。
“陛下...驾崩了。”
当吴柒再次说出这句话时,李斯手中的竹简“啪”地落地。这位向来沉稳的丞相,此刻面色惨白如纸,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赵高则直接瘫软在地,随即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爬起,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
“秘不发丧。”李斯终于找回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立即封锁消息,召蒙毅...”
“丞相!”赵高尖声打断,“蒙毅正在代郡祭祀,往返至少十日!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
帐外传来郎官换岗的脚步声,两人立即噤声。吴柒静静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权力真空,玄鸟玉佩的纹路深深印入掌心。
历史的车轮,正沿着既定的轨迹碾压过来。
在接下来的混乱中,吴柒被无形地排除在决策圈外。李斯和赵高以“筹备后事”为名,将他软禁在偏帐。透过帐帘的缝隙,他看见信使一拨拨疾驰而出,却都不是前往九原的方向。
第三日深夜,帐帘被悄然掀开。一个黑影闪入,竟是应该远在代郡的蒙毅。
“特使,”蒙毅的声音压抑着愤怒,“他们矫诏了。”
他递过一卷密报:扶苏被贬上郡,蒙恬夺兵权。新任的监军正在前往九原的路上。
“这是矫诏!”蒙毅的手按在剑柄上,“只要特使肯作证...”
吴柒缓缓摇头:“没有用的。陛下驾崩的消息一旦传出,各地立刻就会大乱。你现在赶回九原,或许还来得及保住扶苏性命。”
蒙毅怔住了。他没想到吴柒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大秦的江山...”
“江山要靠活人来守。”吴柒走到帐边,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记住,无论如何,要保住扶苏。他是陛下最后的嘱托。”
蒙毅深深看了吴柒一眼,悄然离去。
天亮时分,李斯亲自来到偏帐。不过三日,这位丞相仿佛老了十岁,眼底布满血丝。
“特使都知道了?”他开门见山。
吴柒点头。
“那特使应该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稳定。”李斯的声音干涩,“扶苏性格软弱,若在此时继位,六国余孽必然趁机作乱。胡亥虽然年幼,但...”
“丞相不必解释。”吴柒打断他,“我只问一件事:扶苏能否活命?”
李斯沉默良久:“这要看蒙恬的选择。”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满身血污的信使滚鞍下马,手中高举的竟是北疆的狼烟急报。
“匈奴二十万骑犯边!九原告急!”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赵高气急败坏地跺脚:“偏偏在这个时候...”
吴柒却突然笑了。他走到李斯面前,低声道:“丞相,现在你明白陛下为什么要推行新政了吗?”
不等李斯回答,他大步走出营帐,对等候在外的郎官高声道:
“备马!去九原!”
这个决定出乎所有人意料。赵高尖声道:“特使!你现在去九原,是要造反吗?”
“我是要去保住大秦的北疆!”吴柒翻身上马,目光扫过在场的文武官员,“匈奴不会因为陛下驾崩就停止进攻。现在能救九原的,只有新政培养出来的工师和装备了新式兵器的边军!”
他勒马转向李斯:“丞相,你是要在这里争权夺利,眼睁睁看着匈奴破关,还是要我带着工师学堂的学子去支援边关?”
李斯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挥手下令:“放行!”
吴柒带着三百郎官冲出沙丘行宫时,朝阳正从东方升起。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死寂的行宫,始皇帝未竟的梦想,如今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沿途的驿站已经接到戒严令,但工师学堂的令牌依然有效。在频阳驿站换马时,墨离带着几十名工师匆匆赶来:
“恩师!我们都听说了!让我们随您去九原!”
这些年轻的工师们,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坚定的火焰。他们身后,是满载军械的马车——新式弩机、改良战车、便携的医疗器材...
“你们可知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吴柒问。
韩徒上前一步:“新政是我们一手建立,我们誓死守护!”
车队继续北上,沿途不断有工师加入。当他们抵达太原时,队伍已经扩大到千人。更让人振奋的是,各地百姓听说工师学堂的队伍要北上抗敌,自发组织运输粮草。
在雁门关,他们遇上了第一波溃兵。匈奴的攻势比想象中更猛,边军虽然装备精良,但群龙无首,节节败退。
“特使!”一个满脸是血的校尉认出吴柒,“蒙恬将军被囚,扶苏殿下生死不明!现在军中大乱...”
吴柒立即下令:“打出工师学堂的旗帜!在关前设立救治点!”
当绣着规尺矩尺的旗帜在烽火台上升起时,溃散的士兵渐渐聚拢过来。工师们用新式医疗器械救治伤员,用标准化零件快速修复兵器,更用精确的测算重新布置防线。
“是工师学堂的人!”消息像野火般传开,“他们带来新式装备了!”
夜幕降临时,第一波匈奴骑兵冲到关下。迎接他们的是改良后的连弩——射程更远,精度更高,密集的箭雨让匈奴人丢下数百具尸体仓皇退去。
关墙上,士兵们看着工师们用标尺测量射程,用算盘计算箭矢消耗,用沙盘推演敌情,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墨岭走到吴柒身边,低声道:“恩师,刚收到消息...扶苏殿下...自尽了。”
吴柒闭上眼睛。历史的惯性如此强大,即便他改变了这么多,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传令下去,”他睁开眼,声音异常平静,“从现在起,我们不为任何人而战。我们为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而战,为推行新政的希望而战,为大秦的未来而战!”
关墙上下,工师和将士们齐声呐喊。声音穿过烽火,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吴柒望向南方,那里是他苦心经营的新政区,是文明最后的火种。而现在,他站在历史的悬崖边上,身后是虎视眈眈的匈奴,面前是分崩离析的帝国。
但他手中还有工师学堂,还有那些相信新政的百姓,还有改变这个时代的最后希望。
长夜漫漫,前路维艰。但总有人要在这黑暗中,点燃第一支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