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蓝 第6章 分隔两地

走马上任，和想象中一样，毫无波澜，平静结束。倒是执政官阿尔伯特在带蓝参观完他的办公室后，两人坐在沙发上，攀谈了一会儿。

“蓝，我年纪大了，这十几年都无力去和这里的军官，豪绅斗智斗勇了。他们现在羽翼丰满，确实已经成了祸患。”

“我不应该把这个烂摊子交给你的，真不好意思啊……”

老人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蓝灰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忧愁，他看向窗外，外面贫瘠破落的城镇，远处工厂烟囱冒起的熊熊浓烟……

“事在人为。我相信一切会有解决的办法。”

“以后就交给您了。”

之后两人又谈及了比邻星上的教育问题。蓝才知道这里的学费不是普通家庭可以负担得起的，只能完成义务教育，会基本的读写算术后就进入工厂里面求一口饭吃。

“我想建立慈善学校。费用暂时用我的薪水，我会去申请津贴，您放心。”

操办建立学校的事情被提上日程后，蓝就开始马不停蹄地看场地，准备设备，教材等等。幸好有莫娜和秦云，还有一群官邸人员愿意帮忙。事情倒是也进行得顺利。

这一忙就是两年左右。

蓝星，首都星要塞。

“我们收到了来自宝瓶星的电讯号，尚不能破译。”说话的是联盟军队最高的统帅。人类年龄可以通过基因编辑增长，目前这位统帅应该已经有300岁的高龄了。他身旁坐着一位老者，联盟元帅，比起和军部的交流，他与联邦政府的交际更多一些。

会议室正中间是全息立体投影的展示，十三要塞皆没有获取到发射位置的宇宙坐标，联盟扩展至今，在银河系及其边际周围尚未发现生命体存在。或许蓝星将面临永恒的孤寂，这样的想法在每一个联盟远征军人的心中都曾经存在。

而今天的电讯号，让大家兴奋，却也有顾虑。在茫茫宇宙中，对方的传讯是善意还是恶意，人类的未来将驶向何方……

“各位同志，可否将电信号转给实验室？”

会议室当中不乏女性，不穿军装的却只有这一位红色短发的女士，格蕾丝。她戴上眼镜，认真地翻看面前光脑的情报资料。

“这可是军方绝密文件。”

“有泄密的风险，教授还是算了吧。”

不少长官们也都表示了自己的担忧。电讯号不能破译尚对地球无功无过，但如果破译方向错误，可能会带来致命的后果。

“高收益向来都与高风险相伴而行。我同意教授的想法，不尝试破译，远征将止步不前。”

赵习州在这一众长官中是最年轻的，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明灭的光线中，锋芒锐利。他站起身，走到联盟星图前，标记了仙女座的坐标。

“蓝星在宇宙中踽踽独行亿万年，没有生命讯息也未曾放弃。”

“人类意志与死神交锋尚难分伯仲。而蓝星的未来，就在我们的一念之间。”

古地球时期有夸父逐日和精卫填海的故事，在如今的科技时代看来都是小事一桩。人类的伟大不仅仅是尖端科技，新材料，更重要的是他们永不止歇的意志。

人类意志尚可在亿万年前与天灾抗衡，未闻败绩；如今豪赌一场，为了不再暗夜独行。

夺目的金色瞳孔，挺拔伟岸的身姿，赵习州的背后，是人类丈量过的星域。他坚毅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在座长官的脸，也在期待一个答案。

“不能破译是能力问题，无法破译是时间问题。我不想被人质疑能力。”

打破僵局的是一位将军，看似严肃古板的脸也难得有些神采。他坐正，又起身，走到了赵习州身边。

“就算皮肉消亡后，终将得见真理。值得！”

格蕾丝露出微笑，她深吸一口气，眼角有些水光。她站起身，看向赵习州，对方逆着光，与她握手。

“合作愉快！”

比邻星上的慈善学校最后定下的场地不算大，是一个二层的破败旧房屋，改造一下，也可以容纳几百号的学生。这场地的租赁费用并没有从比邻星的财政中支出，而是从蓝的个人账户中划出。

一行人正往外走，蓝突然觉得有些耳鸣头晕，耳边像是收音机杂讯的声音。他停下来休息，想扶住门边，眼睛却见到门框扭曲，伸手也抓不到了。在蓝快失去意识前听到了模模糊糊的一句话：

“重逢愉快，E001。”

“你太辛苦了，最近还是休息一下吧。比邻星环境不算很好，你压力太大了。”

蓝睡了很久，醒过来后花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晕倒前的事情。他侧过头，看到床边秦云和莫娜担心地守着他。

E001是什么？蓝还在困惑着，昏迷之前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带着电讯号的杂音，声音非常薄且脆，似乎是什么东西撞击和摩擦的产物。

“你之前是不是被粒子辐射过？”

医生看着手中的光屏，有些面色凝重，将光屏递给了蓝。

“前几个月在要塞不小心遭受了粒子辐射。军部医院并没有提及任何异常。”

粒子辐射病变，病理上上这样写着。现在的蓝星上的变异生物被怀疑是因为辐射而产生病变。可对于蓝的病症，DNA模拟演示出来并没有到很糟糕的状况，情况似乎可控。

“你比较特殊，我们至今没有看到过有人收到粒子辐射几个月可以保持你这样几乎正常的状态。”

垂天塔中的教导人员需要接受多元的课程，从天文到生化，能够理解DNA并不稀奇。蓝调出了自己的DNA序列，有些惊讶，在他的学习生涯中，并没有见到如此排列完美的序列。当他进行进一步查看序列细节的时候，光屏告警说禁止操作和查看。

“实话说，我从未遇到过基因告警。我回去再试试看，可能光屏出问题了。”

医生也解释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从医这么多年，见到粒子辐射的病例多不胜数，而这个病人的情况却让他格外感兴趣。

蓝心里却隐隐有了些猜测的方向。

赵习州每月会前往联盟军校，为在校生做精神力课程的指导和实战训练。联盟至今已经发展出了智脑连接操控的机甲形态，会比半自动时代更有效率，但是对驾驶人的精神力要求尤其高，普通的公民是很难驾驶智脑机甲的。

赵习州和优秀学生代表进行了一对一的实战切磋。一开始，赵习州就采用速战速决的方式，提升速度朝对方奔去。学生倒是灵巧地及时躲开，但是在不断被动防守中也失去了主动权。

“不要躲闪，提升精神连接，发动进攻。”赵习州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指令。学生只能咬咬牙迎面冲上去，手中粒子光刀也一并劈下。却被赵习州躲开，绕到他身后，粒子刀刃已经在驾驶舱外闪着冷酷的锋芒。

“战场上，不前进就是丧命。”

赵习州从机甲中跃下，利落的短发，额前甚至没有一丝汗水，他极其冷静。环视了在场的同学们，每个人都崇拜的目光里，他开了口。

“我有一位朋友，和你们年纪相仿。他可以脱离驾驶舱，用外骨骼和粒子长刀斩杀变异生物。”

赵习州讲起这句话难得有几分温柔，他自己不知道，此时他金色的瞳仁像是被灼化的金子，璀璨夺目。

实战场地中的学生一时间有些躁动。大家很难相信当今的科技下，还会有人依旧选择相对落后的外骨骼装备，并进行近身搏击。

“我看过这段精彩的搏击视频！那位同志，力量和战术都值得我们佩服。”有人说起这句话，大家更是好奇，于是说话的这位同学用终端投影了一段流传出来的监控视频。

柔韧充满力量，他就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快刀。视频很快结束，安静了几秒，哗然声骤起。在军校的各位都是联盟在各个行星中挑选出来的顶尖人才，可他们的自尊，被视频中那位纤瘦的少年彻底粉碎。

“上将，请问这位同志在哪个要塞高就？”

“未曾在军中任职，他是一位自由的联盟公民。”赵习州看向远处的天际，朦朦胧胧的光线里好像比邻星就在眼前。

军部每个月会前往联盟边缘的要塞进行实战演习，赵习州也参与其中，负责在边境采集声波和固体等物质样本。

“上将，声波反馈异常，警惕周围。”

赵习州的阿波罗同步了情报给其他队员，同时将安全等级提升，机甲也从飞行器状态变换成了巨型的拟人状态。阿波罗通体高纤维材质，淡金的巨人身后有一圈光轮，是随时准备发射状态的粒子武器。驾驶舱半透明，赵习州链接了精神网，透过阿波罗的红外射线来观察四周状态。

“诸位，粒子武器戒备状态，警戒四周空域。莱斯，调试通讯。”

阿波罗悬在空中，四周盼顾。

“后方！”阿波罗快速移动到一个士兵身后，此刻正伏着团黑雾状的怪物，被惊动后开始逃窜。

怪物虽被他们的粒子武器击中，但并不致命，他依旧加速逃窜。阿波罗手划弯弓，从背后光轮中抽出粒子箭，果断瞄准射击。

“呲呲……”被命中的怪物愤怒极了，开始扭曲做一团的黑色浓雾。赵习州感觉到他们的通讯设备收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通讯也是大段杂讯。身旁的机甲也开始摇摇晃晃，有些人的精神力连接也受到了影响。

“是磁场。他在影响磁场，启用手动操作模式。”

“上将，我们先撤离吧，这东西有些不同，危险系数很高。”

“连接首都星通讯，同时通知附近要塞做好戒备。”

“阿波罗，开启粒子防护层。近身作战。”

智脑随机改变了形态，换成了防守状态下的小型飞行器，保留着左右的粒子光剑。赵习州眯起眼睛，将手动启动杆推到极致，阿波罗俯冲下去，左右的粒子光剑暴涨数十米，加速切向黑雾的中心。

粒子光刃一路切割黑雾，向着中心进发，此时的赵习州已经接受不到任何通讯。周围是死寂一般的黑，导航系统也开始告警。这一路俯冲下去，他隐隐看到了在中心的内核——一颗黑色的固体结晶物。

“扫描结晶，准备采样，暂时不采取攻击状态。”

靠近中心的地方黑雾也淡了许多，这颗黑色的结晶还向四周散发着细小的光线。这东西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上次见到还是在蓝把它彻底粉碎之前。赵习州蹙起眉头，操控阿波罗的机械手臂将内核取下，放入安全器皿中隔离。当内核安置进器皿的瞬间，环绕着它的黑色雾气就渐渐消散开了。

“上将！没事吧。”

“没事，但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赵习州看着储藏室中被层层加码封锁住的黑色结晶，他想起了当时粉碎这东西之后爆发的一阵粒子辐射波。这可能不是巧合，这个黑色结晶，可以控制磁场。

“集结小队，清扫战场，采样，标记坐标。我有点事要去确认。”

阿波罗恢复成人形状态的机甲，还没等人回复，就飞速离开了。

赵习州坐在驾驶舱中，看着阿波罗的扫描报告结果：结晶固体，放射线等级中，未监测到磁场变化。

“降落比邻星。”他声音很弱。金色的眼睛缓缓合起，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再次见到这个黑色的结晶，他很不安。

比邻星的星港在翻修中，赵习州切换了形态，以普通私人飞行器的状态停泊。街上的人们依旧是工人打扮，每个人都匆匆忙忙。他在街上走着，之前在新闻中听过比邻星是工业为主，但却没想到如此破败，路边都是旧时代石质的房子，甚至还有些普通过了头的旧品种蔬菜水果。

“今天要去上课了，妈妈不要等我啦。”小孩子背着挎包冲出家门，不小心撞到了赵习州，不好意思笑了笑就跑开了。

“别跑那么快！带给秘书的东西记得给！”孩子妈妈出门看到赵习州这一身军装一愣，对他点头示意后就进了屋子。

他在这里当了老师？赵习州弯起嘴角，紧跟上了前面的孩子。只见那孩子七拐八拐，到了一个破旧的二层小楼的院子里，里面的孩子们不算少，大家围坐在椅子上，中央生着炉火为大家取暖，他们拿出包里有些破旧的课本端正坐好。

“我们今天来学习机甲理论。”声音冲进赵习州的耳朵，他仿佛是一株失水而干枯的树木，此时恰逢甘霖，欢快了起来。

赵习州躲在围墙之后，侧着身子看着蓝似乎又消瘦了的身影。两年未见了，蓝依旧穿着制服，外面披着厚实的棉衣，因为操劳，身体显得更单薄了。他在首都星也听闻了比邻星的改革，不疾不徐，操刀稳重，革除积弊，创立新规。不少政治家都格外好奇这位年轻的秘书长官。

一团暖融融的炉火前，他温柔地阐述机甲如何启动，又用光屏画了细节的图像给大家展示更为立体的机甲舱内部。

跃动的炉火映在蓝的眼底，蓝拥着厚实的外套，还是不可避免地冻红了鼻头和脸颊，时不时轻轻咳几下，嗓音低哑，缓了片刻慢慢开口说话。他兴致勃勃，沉浸其中，耐心为学生解答疑问，也会抱着比较小的学生和他们聚在一起讨论课程内容。

赵习州没有现身，他靠在围墙上，仰头看着夜空，比邻星外匆忙的星际航线，遥远处的星球光辉，耳边是暖意融融的讲课声。这一刻很安宁，他想这样度过一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赵习州没有放纵自己停留过久，在门口放下一瓶温酒就离开了。

而被赵习州捕获的一颗黑色的粒子，在落地比邻星的时候，悄悄地闪动了一下。

“医生都说了不让你过于操劳。你看本来身体就很虚弱，现在又受凉了。”莫娜跟在蓝的身后，像一个小松鼠一样左右收拾着上课的东西，嘴里面还念叨着。

“找点事情做挺好的。”

蓝扶着椅子慢慢坐下，仰头看着星空，觉得有些困倦了。最近的精神确实不好了，医生后来也没有结论为什么基因细节无法查看，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嘱咐蓝每两周就要来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变化。

“哎？这是哪位家长送来的吗？还热乎的呢！”秦云从门口进来，手里拎着一瓶温酒。

“咱们分一分喝了吧，正好暖和暖和！”秦云撕开封口，奇异的酒香散发出来，连莫娜都被味道吸引来了，凑着瓶口闻。

“真好的酒！这里还真不多见，看上去是顶好的品种。”秦云把杯子的水倒了，为三个人仔仔细细添了杯热酒，凑着炉火，慢慢细品起来。蓝平时不饮酒，比邻星环境严寒，喝热酒是最好的暖身方式。三个人凑在一起烤火饮酒，夜色深沉，流淌出一些想要倾诉的故事来。

秦云家的条件并不好，父亲母亲都在比邻星上做工，只有微薄的收入，勉强让两个孩子接受了基础教育后，迫于经济压力，只得让孩子们辍学。秦云的阿姐也进厂做工来贴补家用，只有秦云知道，阿姐晚上自己会点着夜灯，一点一点啃晦涩的机甲结构教材。这位很要强的女士，虽然并没有如愿以偿成为一个机甲设计师，从精神上给了秦云很大的鼓励。秦云考上了军校，毕了业回到比邻星星港也是多亏了姐姐没日没夜的工作赚钱来供他念书。

“阿姐和我说，只有主动才有胜利的机会。”

“你阿姐很坚强。”

秦云抿了抿嘴，长长叹出一口热气，仰头望着星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学着阿姐的样子不让眼泪掉下来。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要让阿姐过上好日子，也许也能让阿姐读上书，当上一位厉害的机甲工程师。

莫娜悄悄红了眼，快速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事在人为。我相信，比邻星会越来越好的。”

蓝喝了一小杯之后有些迷迷糊糊，身体倒是暖了许多，他靠坐在小椅子上，眼前的两个小孩也背负着他们各自生命中的意义。跃动的火苗，繁忙的星际列车和千百光年外的星星，尽数落在眼底，包裹着尘埃一样渺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