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皓低下头,唇瓣落在夏折薇尚未消除的红痕上,轻软得像片花瓣。
他探向她平坦的小腹,仰脸看来,双目脉脉:“不想要个孩子?”
夏折薇脚趾微蜷,皱眉闭眼,“不。”
崔皓仍想继续,夏折薇按住他胸膛,“不必再费心伺候,情爱带来的欢愉,并不能真正解决烦恼的源头。”
崔皓住了手,叹笑一声。
夏折薇闭上眼,“抱我。”
崔皓依言照做。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他的胸膛很温暖,随呼吸起起伏伏。
听着崔皓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夏折薇被一股莫名的安全感包裹。
淡淡的爱意升腾起来,她想张口表达,却不知该如何去说。
“阿皓。”
“嗯?”
房间内再次寂静下来。
水温渐渐降低。
“水凉了。”
崔皓抱着夏折薇站起身,拿起布巾擦拭。
夏折薇想自己来,见他执意,不再强求,默默看了半晌。
崔皓收拾妥当,见她垂着眼睫毛频眨,曲指探去,摸到一包眼泪。
夏折薇放下床帘,语调平静,“别太担心,我只是。”
她认真想了想,郑重道:“我只是,觉得,我们能有属于自己的小家庭,真的很好。”
手臂上的伤痛仍在。
潜藏在心里的裂缝,却逐渐有了消弭的痕迹。
夏折薇:“连夜找来那样的小狗,花了不少功夫吧?”
崔皓不提辛苦,只是道:“可惜那狗的主人死活不肯卖。”
夏折薇笑了,“有个爱它的主人,它会生活得很好。”
她又道:“如果给不了安稳的生活,不生不养,也是一种善良。”
隔日一早。
“你说谁要见我?”
赵去非停下筷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琅只得重复:“崔皓的岳丈,夏仲新。他直言与官家有旧,非要面见天颜不可。”
赵去非觉得新鲜,轻笑一声:“传。”
跟在内侍身后,夏老二左顾右盼,上下打量。
待见到了赵去非,他浑浊的小圆眼里迸出光来:“去、官、官家!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夏老二一面说,一面行了个乱七八糟的礼,眼珠偷偷直往桌上盘子里飘。
吴琅嘴角轻微撇撇,默默随侍。
赵去非:“叔父有何事?”
他态度谦和,夏老二的腿瞬间不抖了,嗓门也亮堂起来:“当初家里难成啥样,去非你去过地里,可是都清楚的!”
忆及往昔,赵去非颔首:“确实不易。”
“我可都听说了,只要给的钱够多就有官做。你嫂嫂不知事,”夏老二委屈道,“你如今可是发达了,莫要忘了我们!”
赵去非思忖片刻,“叔父可用过饭了?”
夏老二不假思索:“还没。”
赵去非温和道:“那便在我这吃了再回吧。吴琅——”
吴琅躬身听命。
夏老二肚子虽饿,心仍高高悬着:“你嫂嫂那事?”
赵去非支颐:“让厨房立即重做一桌御膳出来,通知宋城知县,要他亲自迎皂班差役回去。”
夏老二:“啥?你在跟我说话吗?”
吴琅快步走到他跟前:“夏差役,这边请吧。”
夏老二:“谁?我吗?”
吴琅点头,伸臂指向门外引导:“请。”
两人离开后,赵去非面无表情舀起一匙汤羹,终归索然无味:“撤了吧。”
成功在宋城县衙任职,又有知县小心照应,哪怕俸禄不高,只是个管后勤的小官,夏老二走路带风,连着得意了数月。
听闻皇帝离开了南京,他下意识觉得危险。
“官家下诏,‘百官闻警遣家属避兵,致物情动摇者,流。’嘿,结果他自个儿不肯回京,带兵往东南跑了!”
壮班的老杜平时负责看管仓库,已和他十分相熟,说话相当不忌讳,“到底是来路不正。”
夏老二含糊几句,焦心熬到下值,虎着脸回到家中,喊来大闺女和女婿。
北边靺鞨虎视眈眈,西边襄阳城大乱失守,东边陈州军贼溃兵作乱,南边杭州官吏作乱自盗。
夏老二发愁:“你俩向来有主意,咱们家可该咋办?”
夏折薇和崔皓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为免夏老二迁怒夏折薇,崔皓主动开口:“不办。就这样留在南京。”
抓抓花白的头发,夏老二彻底慌了,“皇帝都跑了,南京兵没几个,若是靺鞨真打来了咋办?据说当初的皇帝守着东京,死的人数都数不清。”
崔皓觉得他天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倘若径直南逃,不等靺鞨攻来,朝廷已将我们流放。”
夏老二冷笑一声,坏脾气彻底爆发:“我不信你俩没法!”
夏折薇回敬道:“你应该庆幸,我们不会丢下你。”
夏老二还想再说些什么。
夏折薇再次庆幸自己找回了妹妹,又痛惜恩人离世,语气越发冰冷:“毕竟,我们不是你,更不会和你一样,你应该高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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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不住孙素问磨,李瑜卿增加了随行部曲的数目,还是将她带上了自己的投诚路。
四地不大太平,孙素问怀着孕,赵去非自南京南下去了宛城,又重新回了南京,李瑜卿辗转许久,终于寻到帝师所在。
听闻他携孕妻而至,赵去非很高兴,“几个月了?”
李瑜卿:“四个多月。”
赵去非:“两个月前我也做了爹爹,若你生的是女孩。”
他话未说完,吴琅通传,宣赞舍人魏宪携太上皇半臂绢书求见。
【便可即真,来援父母】
赵去非观之落泪,以绢书示意众臣共观。
左盼右盼,终于等到丈夫回来,孙素问关切道:“一切可还顺利?”
李瑜卿摸摸她的肚子:“听说你晚饭进得很少?”
孙素问将手覆在他手上:“到处乱哄哄的,自立称帝称王的也有不少人,我这心里终归不大踏实。”
在赵去非身边呆了不到半日,朝政形式如何,李瑜卿已心中有数。
太上皇赵忻惯喜奢靡,敌营为囚,自然渴盼南归。
当初推立赵去非为帝的臣子,已得从龙之功。
赵忻封禅的皇帝赵昭尚在人世,赵去非称帝不正,有了那份绢书,也算变象被承认,可终归不能得外界广知。
越国经年科举,文官冗,武官缺,交战靺鞨,虽输多胜少,可若举力攻之,未尝没有决战雪耻之力。
战,又或不战,便成了一门学问。
主战、主和两派势如水火。
若以天下为盘,越国列皇累世操棋。
赵忻肆意挥霍几十年基业后甩手,赵昭根基尚浅缺乏决判,反受制于棋子,以致摇摆不定,棋局大溃。
赵去非本可冷眼旁观,仓皇接力执棋,终归缺少猛子,只得左右辖制。
崔子炜机敏过人,以献金暂缓得脱。
如今他主动送上门来,身已入了局中。
以生前身后声名押注,沾染权柄,就注定要与危险共眠。
朝政复杂,李瑜卿不想让妻子忧心,言简意赅道:“比起那些乱臣贼子,官家自是天命所归。你如今是两个人吃饭,再陪我用些?”
八月中下旬,赵去非以求和误国,贬谪主和派官员。
两日后,赵去非用主和派谏言,罢主战派李刚宰相。
李刚被罢免的消息没多久便从南京传到了东京。
太学内再次吵翻了天。
“瑞王奉命募兵,未曾入京勤王,终至二帝北上,此为一过。拥兵自重,自立为帝,此为二过。”
“靺鞨攻陷京城,烧杀抢掠,冻死、饿死、杀掠多少无辜百姓?到了后头……外城甚至贩卖起人肉,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若非当时妖人作乱,未必会有后来惨状。战战战,就知道战!要知道,二帝还在靺鞨人手里为质。”
“靺鞨卷走金银珠宝无数,大越赔付天价,东京元气大伤,国库空悬至今,亟需休养生息。之前国力强盛,尚且十战九输,若一味再战,恐怕真要灭国了!”
“我大越堂堂男儿,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狼肆虐羊群,羊奈何不了狼,只会拿草撒气。要知道,未得官身之前,我们都是草民。”
“看看那些官吏都在做什么?被强者欺压,不敢迎战,卑躬屈膝,曲意逢迎,反倒向更弱者倾轧,还依旧高高在上,你们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诗书不应只为考取功名,若只为私利计,弃国、民于不顾,读来何用?”
“礼义廉耻仅对懂礼义的君子有效,像靺鞨和那些小人,越是对他们谦和,他们只会越加猖狂,拳头才是王道!自卸爪牙,纵使国库丰盈,不过任人鱼肉!”
“昔日京城尸骸遍地,如今仍历历在目。诸君,我们仍处忧患关头,不过暂得一时喘息,岂可继续求和,举国死于安乐。”
陈升愤愤,拍案而起,“我意欲前往南京,以书上圣谏言,可有人愿与我同去?”
他的目光在各个太学生之间巡视,原本沸反盈天的太学逐渐安静下来。
陈升热血满腔,却似饮冰生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激荡,事已至此,反倒异常平静:“诸君且留步,吾往矣。”
他孤身一人,一步一步走出太学。
冲击完结[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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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八十三朵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