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滩头偷光阴,往生河中藏星辰,送入灯里烧干净,照一照这续命人……”
裴灼野轻声哼着从顾明归那听来的童谣走在后山上,寻找着他与顾明归亲手种的那小片野花
说来也怪,明明好看的花这么多,顾明归偏生要种一堆奇奇怪怪的小野花,不仅颜色不好看,还没有一点美感
“和他的苦丁茶一样讨人嫌”裴灼野喃喃着,看了好一会,终于找到了那片五彩斑斓的野花。他蹲下身去,细细找着,找了好久才找到一朵金色的小花。他赶紧连根拔起,收到腰间布袋中,“每次都要金色……真是奇怪……”
裴灼野伸了个懒腰,看着天色还早便又蹲下身,打算数数还有多少朵金色小花
他一直不明白,为何顾明归每次都让他采金色的小花回去,但是带回去了也不知道顾明归要用来干什么
他的好奇心已经被勾的越来越重了
不过奇怪的是,不管他怎么找,都找不到第二朵金色的小花了
“怪事”裴灼野皱着眉,不死心地继续在找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山的深处
当他反应过来时,脚下的草地已然消失,露出漆黑的焦土
裴灼野倒也不慌,一个助跑,几下便攀上了树,打算看看离下山的那条小路有多远
可不论他如何看,他都找不到那条熟悉的小路,满目都是陌生的青绿
突的,有一片红白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似乎是一座荒庙,檐上涂的红漆虽以脱落,但在青木环绕下,还是异常惹眼。荒庙的墙体呈灰白色,墙上似乎描绘着某种图腾,黑线与灰白交织,形成如蛛网一般的奇异景观
更奇怪的是,荒庙的周围,竟然寸草不生,没有一丝的生机
他玩心大起,跳下树,刚要往荒庙去,身后便传来于墨的声音 : “小野,怎么跑这来了?”
"诶,墨鱼,你怎么也在这!”裴灼野马上转身,差点把背着的鱼筐甩掉了
他左手指着荒庙的方向,右手就去扯于墨的袖子,“那边有个庙,我们去看看吧?”
于墨微皱眉,幽深的眸子盯着裴灼野指的方向,突然明白了为何刚刚天空上会形成云风漩涡
这孩子,非得在同一个地方栽俩次吗?他想着,便故意道:“荒庙?怕是什么精怪的降碍法吧。你今个又没带佩剑,我才不陪你送死呢”
裴灼野被他呛了一下,兴致也消了一半。又抬头看看天色,也确实不早了,便哼道:“你不信我啊?有我在,你还能受到伤害?等我下次拿了佩剑再来!你给我那本剑法我练的差不多啦!”
他的剑是顾明归给的,据说是顾家祖辈传下来的,名曰“斩魂”。但是顾明归不仅不会用剑,还连一本剑法都没有。他能练剑,是靠于墨去皇都时,顺手淘了一本剑法才练上的
“下次就下次,走,我们回家”于墨早摸清这头小野狼的性子了,揽住他的肩子便往山下带。他比裴灼野高半个头,这个姿势非常方便,“本是想找你玩的,没想到你走到这么远,找你都费了好些时间,这下是玩不成了”
裴灼野颠了颠鱼筐,看着于墨笑道:“那你在我家吃一餐?我哥做的鱼汤可好喝了,还能补脑呢"
“闹腾”于墨一听便听出来身旁这人正嘲笑他不够聪明呢,便转头瞪了这人一眼,“我记得某头野狼崽子的床底下藏了顾先生找不到的笔记,我是不是该……”
语音未落,于墨便感觉身上挂了个人
裴灼野勾着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拉了拉,用近乎哀乎的语气道:“别啊,好吃的都给你,我们小墨鱼可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不会跟我计较的对吗?”
裴灼野的眼睛一直都是亮亮的,似乎将灯火藏于瞳孔之下。当他认真地盯着一个人时,那灯火使会化为点点繁星,把人紧紧包围
于墨自是受不了他这目光,把人从身上扒经下去,笑道:“行了少贫了,快走吧”
“我就知道小墨鱼最好啦!”裴灼野跟在于墨身后,时不时奉谄几句,闹得于墨想把他的嘴缝起来,别再烦自己了
在他们走出很远后,荒庙中探出一个单装薄的身影——一个提着灯的少年
他身着青绿色的薄衣,一头银丝搭在瘦削的肩膀上,苍白的脸色在光影浅照下,显得有些透明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燃得更亮的青铜灯,微叹了口气:“都,再别以来了”
他囔着,转身又踏入黑暗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于墨带着裴灼野走了条他从未走过的小路
这是一条,没有任何标志的路
于是,等他们回到小镇中时,天色已经被落日染成明艳的橙黄了
裴灼野是不爱走门的,他足尖一点,“噌”地一下便跃进院子里
也没忘了拉开门放于墨进来
“每次都不走门”顾明归的声音在他落地时响起,裴灼野马上将背着的鱼筐放下,笑嘻嘻的看着房檐下站着的顾明归:“哥!我又抓到鱼啦!”
就像裴灼野每次都不走门一样,顾归每次都会站在檐下等小野狼回家
顾明归的身子单薄却不弱瘦,立在屋檐下就似临风的青竹。入室的清风拂过他的衣角,衣袂翻飞间,仿佛将阵阵松墨香染在空气之中。他生得极白,却不是病态的白,而是如春山新雪那般,带着透亮的暖意
夕阳的光晖洒入庭院,掠过顾明归的眉眼,使那双漂亮的瞳孔透出薄玉似的温润光泽
那是他特有的书卷气
“这种符下次记得贴俩张”顾明归看着那鱼筐,微微叹了口气,“现在把鱼放到膳房里,然后去洗个澡”他看着小孩一身**的,有些无奈“也不怕凉到,生病了怎么办”
说完,他又赶紧走上前,笑着对推门进来的于墨道“小墨也来啦,赶紧来膳房帮忙吧”
“知道啦,我的好先生”于墨习惯性的搭上顾明归的肩,“我帮你把小狼崽抓回笼了,要不要感谢我?”
“无聊”
裴灼野看着于墨,又看看顾明归,有一种自己亮堂堂的感觉
算了,不理了不理了
想着,他从腰间的布袋中掏出那金色的小花,递给顾明归:“今日又收获一朵,我还差点迷路了,多亏了墨鱼我才回来的”
“那要好好感谢于墨小友了”顾明归笑着将花拿到手中,又推推裴灼野,示意他快点去洗澡
裴灼野挑眉瞥了眼于墨,喉间滚出个模糊的哼声,这才慢悠悠转身没入廊檐阴影中
直到裴灼野走出两人视线,顾明归才开口道:“先进来坐着吧……万川之主?还是玄……”
“顾先生——”于墨倏然截断话头,那双狐狸眼在夕阳撒进檐下的光里流转,竟比方才更亮三分
他向前凑近半步,袖口不经意擦过顾明归腕间,嗓音压得又轻又软:“晚辈不过是青涯镇里讨糖吃长大的孩子,侥幸得了先生青眼,哪当得起这些天地玄黄的名号?”他眼尾那抹弧度勾着湿气,如水墨在宣纸上泅开,语气里掺着熟稔的嗔怨:“您再这般打趣,明日李家茶铺新到的雪顶含翠与上好苦丁,可没人替您抢头一罐了”
顾明归凝视他眼瞳深处翻涌的幽蓝,忽将手中那朵金色野花往门边陶瓮里一插
就在花枝入水的刹那,满院光影陡然扭曲成无数银亮符文,如游鱼般缠上于墨衣袂:“既知我青眼难得——”他转身时发尾扫过于墨襟前,话音里淬着冷冽的调侃,“怎不见你收敛半分?整日搅得镇中阵法明灭不定,连气息都懒得藏周全”说完,也不管于墨,径直朝膳房走去
于墨腰间墨线骤然发出琴弦绷紧的嗡鸣,似乎又有游鱼跃出。他忽地轻笑出声,指尖掠过顾明归垂落的袖摆,乖顺地跟着前往膳房:“先生教训的是”
还有多久才能看透他啊……于墨不切实际的想,没见过这样的卦象啊
当裴灼野洗完澡,冲入膳房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于墨闭着眼睛往鱼汤里洒葱
少年眼尾的那段弧线此时一点也不张扬了,像是曲折的小溪奔入了大河,一马平川
再看那汤,白的透亮,翠绿的葱碎浮在浮面,为那白添了一抹色彩,更显鲜美。鱼游在青白间沉沉浮浮,似乎还在这汤里潜游
不知怎的,他老感觉,这鱼头在盯着于墨看
两条鱼互看吗?裴灼野有点想笑,怪不得于墨不睁眼
这哪敢睁
“小野,吃饭”见裴灼野坐下后就一直盯着鱼汤傻笑,顾明归疑惑的放下手中茶杯,叹道,“果然是小墨来了的原因吗?难得吃饭都不积极了”
于墨这会正默默地把鱼汤慢慢推到顾明归面前,听到这话,赶紧收回手,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
“这不是觉得好笑嘛”裴灼野朝顾明归笑笑,眸中没有一丝的不好意思,就是纯粹的开心
“饿死了!”他嘴里嚷着,眼睛在桌上扫了一圈,精准地伸手就去抓盘子里最大的那块蒸排骨
“啪!”
顾明归头也没动,筷子尾端如同长了眼睛般,轻轻敲在裴灼野探过来的手背上,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少年缩回手
“规矩。”顾明归声音平稳,递过去一双干净的竹筷
裴灼野撇撇嘴,接过筷子,倒也老实坐下,只是坐姿依旧洒脱不羁,一条腿曲踩着凳沿,开始狼吞虎咽
他扒了两口饭,像是才注意到于墨审视的目光,抬起亮得灼人的眸子,含糊不清地问:“喂,墨鱼,老盯着我哥看什么?真奇怪”
于墨的眼瞳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敛下眼眸,舀起一勺顾明归方才又推辉来的鱼汤,唇边勾起惯有的、带着几分狡黠的弧度:“在看顾先生是如何教出你这般……活泼跳脱的性子的。”
他刻意在“活泼跳脱”上加了重音,带着一丝调侃
“哼,总比你这浑身绕线线、说话拐弯抹角的家伙强!”裴灼野毫不客气地回敬,脚丫子在凳沿下轻轻晃荡
顾明归任由两人斗嘴,自顾自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放入裴灼野碗中:“食不言。”语气淡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裴灼野瞬间噤声,只是埋头吃饭的速度更快了些,不过那乱晃的脚丫和滴水的发梢,还是在无声的说着什么
于墨看着这一幕,心头又渐渐泛起思绪
顾明归既非死水,也非烈阳,他更像一卷摊在明净窗棂下的孤本典籍。纸页温润,墨香幽微,看似平和地包容着身边的一切——无论是养子的不羁,还是他自己的试探
可若细究,便会发现那平和之下藏着另一重天地
仅需几个字,就可以稳稳的制服闹腾的小狼,肆意的野火
“盯着我能饱?”顾明归忽然将目光转向他,筷尖轻轻一点他碗沿,发出“叮”的一声清响,打断了他的思绪,“还是说,我比这鱼汤更对你胃口?”
于墨一下子被呛到了,似乎是没想到顾明归会和他开玩笑。他抬起眼,迎上顾明归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深邃难测的目光,唇角的笑意深了些:“先生乃翩翩君子,自然是……下饭的。”
话是玩笑,可他心底那片蒙着白雾的深潭却悄然翻涌。这位总能精准接下他所有试探的教书先生,他……依旧看不透
一顿饭,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