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又嘱咐了鹤书两句“好好招待师姐”、“我很快就回来”,便转身离开了小屋,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你们的关系竟这般……好,怪不得你不愿回天庭呢。”
几乎是青山身影消失的一瞬,鹤棋的揶揄之语便响了起来。
鹤书讪讪一笑,挠了挠头:
“嘿嘿……对了,这还未到春时,仙界的规矩也没变,你怎么提前下凡来了?”
鹤棋脸上那点调侃的笑意渐渐收敛,她深深望了眼鹤书,目光复杂,随即垂下头去,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语气也慢慢低沉:
“先前遭了……哄骗,她说发现了影妖的踪迹,我便信以为真,同息夫人自请下凡,还将她带到凡间……没想到,差点因此害了你,之后……更是间接酿成了无法挽回的大祸,连春绯也……”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充满了悔恨与无力,
“即使夫人宽厚,念在我是受到蒙蔽,并无意重罚于我……可我自己……哪还有脸面,继续心安理得地待在她身边侍奉?”
“那你如今……”
鹤书闻言,神色也黯淡下来,他伸手,拍了拍鹤棋的肩膀,一时不知要如何宽慰。
他心里清楚,这一切于鹤棋而言,实属无妄之灾,而且伤害颇深。
她与还未遭到天罚、成为后来桃画的春绯,曾是旧识。
当年,两人一同在息夫人身边共事,情同姐妹,无话不谈……
难怪后来桃画出事,鹤棋会那般反常,竟不顾一切去关心追查影妖之事,甚至被人利用。
只可惜……时移世易,故人已绝,终究是物是人非,空留遗憾了。
“息夫人无意为难我……”
鹤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她见我去意已决,便为我斡旋,在云瀚仙卿身边谋了个传信仙侍的职位让我继任,也就是……你在仙界时的那份工作。”
她故作豁达,似乎毫不在意,
“倒是比从前需要日日下凡传递花讯清闲安稳许多,只是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哦……原是这样。”
鹤书了然地点点头,心中虽理解,却依旧为鹤棋感到几分惋惜。
她在息夫人身边侍奉已久,资历深厚,情义非凡,况且能力出众,办事利落,如今去做这般近乎闲职的传信工作,实在是有些屈才了。
鹤书也轻轻叹了口气,刻意用不着调的语气回道:
“从前我做传信仙侍的时候,可没这般好的待遇,整日东奔西跑,累死累活。”
他信步走至方才青山坐过的位置坐下,与鹤棋面对面,将她眼底那抹未能完全掩去的落寞与怅惘尽收眼底。
那些早已因为时间流逝而渐渐平复的心绪,此刻被勾起,尽管极力压制,却还是翻滚起来。
想到鹤棋如今的境遇,再想到自己与青山历经波折才得来的相守,心中不免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没心思再继续说话。
书房内静默了片刻,鹤书便见对面之人突然甩甩头,仿佛要将那些软弱的情绪尽数抛开。
鹤棋迅速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略带凌厉、神采飞扬的模样,收起那丝不合时宜的悲春伤秋,指尖敲了敲椅子硬木的扶手,发出“咚咚”的脆响。
她不屑地轻嗤一声,语气带上了些惯有的骄傲:
“我岂能同你这般的笨蛋相提并论?即使不适应,也很快便成为了仙卿身边最得力、最受倚重的左膀右臂。”
“喂!你说谁是笨蛋呢!”
鹤书心中刚刚泛起的那点同情与悲伤被这样一句熟悉的、带着嫌弃的话语彻底搅散,一下子炸了毛,不服气地辩解:
“我在仙卿那儿虽没得什么重用,但好歹也是被赞赏过的,仙卿说我是他见过最努力的仙侍呢!”
他顿了顿,立刻抓住重点,反击道:
“你可别想扯开话题!说清楚,这次下凡,到底所为何事?若是私自下凡,小心我……我告到玄岳帝君那里!”
鹤棋闻言,嘴角的笑意反而咧得更加张扬,带着几分有恃无恐,似乎一点没被鹤书这般不痛不痒的威胁吓到,脸上看不出刚才半分低沉的模样:
“那可真是要让你失望了。云瀚仙卿亲自下界,找玄岳帝君有事相商,我此次是奉命下凡,负责联络通传事宜的。”
她话锋一转,重新将焦点拉回鹤书身上,目光带着探究,上下扫视起他,
“话说回来,你与那凡人小子,究竟是去何处游玩了?我在这小院附近徘徊等候了两日,都未见你们人影,差点以为你们搬家了,正要离开呢。”
鹤书被她问得心头一虚,眼神闪烁,下意识垂眸避开了她锐利的视线。
若是实话实说,定要被这人狠狠取笑一番。他心念急转,随口又扯起一个幌子来遮掩:
“这个嘛……不是元宵佳节将近,我们想着人多些聚起来热闹,便特意去了北地一趟,邀请旧友前来一同过节。”
“邀请旧友?”
鹤棋微微挑眉,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信,
“这等小事,用传音之术便能解决,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亲自跑一趟?”
她扭头看向那辆已经被青山推进院子中的马车,
“你们连灵驹都用上了,想必那旧友住处,离这鹿竹山,可不近吧?”
“也、也不是所有妖族同修都会传音之术的……”
鹤书硬着头皮继续编造,感觉额角都要冒出冷汗,
“我们邀请的,是只才化形不久的小蝾螈妖。他除了依靠天生伴随的寒玉髓施展些凝冰化雪的小术法……”
“其他的……没人教习,自然是对许多基础术法一窍不通,传音更是不可能会了。”
这句话其实也是在胡诌。
桑黎在幽昙府为“质”那些年,虽不算倾囊相授,但也着实教了沧玦不少实用的本事,杂七杂八的术法都让他接触了个遍,虽然未必样样精通,但绝算不上是一窍不通。
尤其是传音术这等用处大的低阶通讯术法,沧玦早已掌握,运用得颇为熟练。
鹤书心中忐忑,担心被精明的鹤棋一眼看穿,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衣领里。
好在鹤棋的关注点似乎仍在那辆马车身上,对他这番说辞只是将信将疑,并未全盘推翻。
“但总有些别的、更简单的传信法子吧……比如随便寻个山精野怪带个口信之类的?”
鹤棋不依不饶,指尖轻轻点着下巴,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刨根问底,弄清楚这两人到底搞什么名堂。
鹤书支支吾吾,眼看就要招架不住,准备老实交代自己其实是闹别扭离家出走,结果被人亲自“捉拿”,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道人影如同被风送来的雪花般,轻盈地落在了小院之中,恰巧解了他的围。
“是桑黎与沧玦,他们竟这么快就赶来了!”
鹤书如蒙大赦,心中窃喜,忙不迭地起身,抱着金芜,兴冲冲跑出书房,奔向院中。
鹤棋见状,也只好按下疑问,紧随其后走了出去。
院中,沧玦正好奇地松开了一直拽着桑黎衣袖的手,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两步,仰起头,用鼻子深深吸着这带着冰雪与草木清气的气息,脸上漾起纯然的欣喜。
“这便是贺哥哥与他相好的住所吗?味道好清新,跟幽昙府完全不一样……跟沉月镇的也不一样!”
他小声说道,鼻翼翕动着,但很快,他便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属于鹤棋的陌生气息。
沧玦的脚步猛地顿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向后退去,直到抵住桑黎的手臂,被她冰凉却带着安抚意味的掌心轻轻拉住。
“这便是你说的……要邀请来过节的‘旧友’?”
鹤棋的声音里充满玩味,在鹤书身后响起,
“倒真是个道行浅薄的小妖怪。”
她瞧着蝾螈妖那副如同受惊小鹿般,迅速躲到桑黎身后的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习惯性地轻笑着揶揄道:
“呵……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某个胆小鬼玩在一起的,果然也还是个胆小鬼。”
“诶,你今天怎么回事?说话这么冲?”
鹤书连忙屈起手肘,戳了戳鹤棋的手臂,不满地低声责怪起来,
“人家沧玦又没惹你!他只是只小蝾螈妖,此前一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寒潭底,这还是他第一次出远门,眼睛又看不见……你可别再口无遮拦,打击到人家。”
放在往常,他说不定也会这样打趣,可如今别人这样做,倒是让他生了些许怜爱,变得和桑黎一样维护起了沧玦。
不再理会鹤棋,鹤书快步上前,放柔了声音,引着仍有些紧张的沧玦到院中那株桃树边的石凳上坐下,温声介绍道:
“沧玦,你别害怕,这位是祝无忧,我从前在仙界时的同僚,不是坏人。”
“祝姐姐好。”
这一声“祝姐姐”,声音清亮,砸得向来伶牙俐齿的鹤棋一时有些晕头转向,竟罕见地语塞了一下。
越写越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元夜(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