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春书 第4章 下凡（肆）

鹤棋的声音透着罕见的急促，甚至带了几分火气，通过传音直抵鹤书耳边。

“怎……怎么了？”

鹤书心下一惊，险些从枝头摔落，他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连忙纵身跃下桃枝，足尖一点，迅速闪入小屋后的竹林深处。

屏息凝神，神识迅速扫过周遭，确认竹林空寂无人，这才继续问道：

“到底何事？”

“息夫人传信，北地似有旱魃出没，吩咐我们转告各地掌管花卉的人间仙使，开花时间恐有异常。”

“你任职不久，我本准备同你一起，但时间紧任务重……”

“明白了。”

鹤棋本也只是客套一下，事发突然，她忙得脚不沾地，根本顾不上其他，一得了答复，便语速极快地吩咐道：

“鹿竹山的仙使不知为何一直联系不上，你恰好在那，便由你负责找到这里的山神询问情况，并且直接转告他异常之事。”

“不过我提醒你一句，鹿竹山山神性情古怪，联系起来极其麻烦，你先做好准备，一日之内若是还没有找到他，就先回客栈复命。”

“对了，山神就是鹿竹山道观的玄通子道长。”

鹤棋说完没等鹤书回话便单方面切断了传音。

看来事态真的很紧迫。

鹤书这么想着，最后看了一眼被层层竹叶遮挡住的小屋，转身向山上飞去。

“喂，大笨鸟，你朝哪飞呢？”

一道尖利又带着几分娇蛮的女声，毫无预兆地自身后林间响起。

“这里可是姑奶奶我的地盘！人间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那声音虽尖细妩媚，吐出的却是十足十的恶语。

鹤书心头一紧，要事在身，他可不欲纠缠，双翅一振便要加速离去。

那妖怪见鹤书不理睬自己，猛地冲上前来，闪着寒光的利爪擦过他的脸侧。

一时间鹤书只觉颈后生风，凭着仙禽本能侧身旋翼躲开，利爪擦着脸颊掠过，带起几缕断发和一丝血线。

呼啸而来的劲风割开他的皮肤，血珠顺着脸颊滚落在素白的衣襟上，绽出一朵红梅。

“大笨鸟，说你笨倒是冤枉你了，我看你装聋作哑的本事很大嘛！”

鹤书看着已经来到身前，口出狂言的小妖，抬手抹去脸侧的血痕。

这小妖道行浅，身法却不错，虽是土匪做派，穿着倒是华丽，玉石叮当作响坠了满身。

不知这样一只连人形都化不好的小小猫妖如何成了这山大王，还有这般底气，竟然在仙家坐守的地界公然劫道。

“姑奶奶我瞧你生的不错，就再给你个机会，如果将你挂在腰间的玉牌乖乖献给我，我就考虑考虑大发慈悲，放你一条生路……不然的话，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无知小妖。”

鹤书被这样一闹也来了脾气，他冷哼一声，双翅扇动，平地骤起罡风，吹得周遭翠竹狂舞，竹叶如骤雨般飒飒作响。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指尖已拈住一枚竹叶。

那竹叶很快便脱手飞出，快逾闪电，带着破空的锐响，直取猫妖眉心，却在堪堪触及她额前的碎发时偏了方向，精准无比地削断了她头顶的发髻束带。

鹤书的术法不错，对付这样的小妖自然是绰绰有余，但他并无赶尽杀绝之意，只想要小施惩戒，以求尽快脱身。

“你——”

猫妖这边显然没有领会鹤书的好意，她尖叫一声，身影诡异一扭，如流光般蹿上不远处更高的树枝，嘴里不住嚷嚷：

“我的发髻！这可是清乐亲手给我梳的‘流云逐月’！你这死鸟，竟敢动我的头发，我跟你没完！”

鹤书对她的威胁视而不见，见她心疼地抚上散乱的发丝，满眼不舍，转身继续自己的上山之行。

“毁了清乐给我的心意，真是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猫妖恨恨地望向鹤书无情的背影，眼中喷涌而出的怒火如有实质，死死钉在他的身上，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

心知不敌，她最后剜了一眼鹤书，“喵呜”一声炸毛利叫，倏地化作一道灰影，几个纵跃便消失在茂密的枝叶深处。

经过这么一打岔，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午休过的猎户们都来到山上准备继续一天的劳作。

寂静的树林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因为人多眼杂，不便施展轻功，鹤书只得隐入密林更深处，掐诀化作白鹤真身，悄无声息地掠向山顶。

他落在观外的树枝上，先是给山神传音报信，但真如鹤棋所说的一样，凝神传音数遍，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为了方便寻人，鹤书不得已之下只能又化作人形。

他顺着小路走进道观内，没走两步便遇上个圆脸道士，于是赶忙停下来拉住人问道：

“请问玄通子在这观内吗？”

“缘主。”

小道士倒是讲礼貌，他并未因鹤书突兀的阻拦而显露不耐，先是规规矩矩地作了个辑，这才垂眸低声道：

“道长不日前外出云游，不在观内。”

“云游？那玄……道长可有告知他大概会去哪里云游吗？”

“不曾。”

圆脸道士说完依旧垂着眼帘，站在原地，见鹤书没有继续说话，转身想要离开。

鹤书听了不免愣住，一时没了主意。

“等等——”

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见小道士要走，只能又腆着脸追上去，跟在那人的身后继续问道：

“那道长可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曾。”

小道士听到追问脚步一顿，微微侧身，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缘主可是有急事找道长？”

“是。”

“那可方便说明是什么事吗？”

鹤书想了想，一时没想出有什么好的理由可以搪塞。

要是说些不重要的事，人家也不会重视，可要是说些重要的事……

他都不知道这道观是做些什么的，胡编乱绉一个理由只怕惹人嗤笑。

沉默半天，最后还是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垂下眼，状作为难地摇了摇头。

“若是解签，看香，打卦，祈福，观内的抱朴真人，正阳天师也可以做，但若是私事，缘主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圆脸道士说完便走了，这次鹤书也没再挽留，该问的他都问完了，玄通子道长在哪或许也只有山神本人自己知道。

“到底会去哪呢？”

鹤书呢喃着，又继续向观内走去。

虽知希望渺茫，但枯等无益，他只得压下心头的焦躁，希冀在这山神曾经的住所，捕捉到一丝他离去的踪迹或是残留的气息。

身前青石板路蜿蜒，鹤书踩着石阶走上，抬头望见朱漆斑驳的山门，檐角悬着的铜铃在微风里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恍若有谁在耳畔低语。

一路上都是来来往往的香客，他随着走走停停的人流，却无心观赏，穿过古柏枝桠掩映的庭院，绕过小巧的亭台，一座宏伟壮观的殿堂便矗立在眼前。

和九重天神殿的素雅不同，人间的殿堂要华丽许多，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殿顶覆盖着一片片青灰色的陶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鹤书在城里待了几天，见的不过是些平民屋棚，遇上最大也就是那座有三层楼高的茶楼而已，这样宏伟的建筑他还是第一次见，不免有些好奇地四处张望起来。

大殿的牌匾用金漆写着“三清殿”几个大字，字体刚劲有力，气势磅礴，叫他一个门外汉见了，也不禁为之侧目。

但鹤书很快便移开视线，一边敛息感应着观内气息，一边向前走去。

殿宇的正前方建着一个宽阔的月台，中间摆放着几个比人要大上几倍的青铜香炉，这东西他在客栈见过稍小一点的，于是不甚在意地走过，来到大殿的石阶下。

大大的三清殿建在高高的台基之上，衬得人愈发渺小如尘埃。鹤书沿着台基边转了转，这四周环绕着雕刻精美的青石栏杆，栏杆上的图案栩栩如生。

一个转身，他的目光便被石栏上的一处浮雕吸引，不由得拾级而上。

这小仙鹤的模样雕得真不错。

鹤书这样想着，满意地点了点头，意犹未尽地蹲下身子，指尖触上那冰凉的石雕，慢慢描摹起流云纹上展翅欲飞的鹤影。

根根羽毛都透着灵动，恍惚间竟像是要从石面挣脱一样。

他突然想起了九重天，慢慢收回了手。

指尖还残留着冰凉的触感，感受着小仙鹤振翅欲飞的灵动，鹤书心底那点对人间烟火、自由来去的向往悄悄探出了头。比起九重天的清冷规整，这里的鲜活和未知，更让他心驰神往。

他渐渐想出了神，不觉间歪过头，鼻尖几乎要贴上那抹青白。

目光就这样顺着栏杆雕花的空隙，漫无目的地滑落，最终定格在不远处的月台之上。

青铜香炉中腾起的烟霭翻涌如浪，乳白色的雾气里缓缓勾勒出一个高挑瘦削的人影，素色广袖拂过缭绕的烟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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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来源网络，非原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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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下凡（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