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来麻烦之言?”
鹤书连忙摆手,语气诚挚,
“青山心性质朴,赤子之心,我甚是喜欢。”
他胃口本就不大,方才几口热羹下肚,已然半饱,此刻便一边慢悠悠地品味着,一边继续夸赞道:
“上次青山来送还酒壶时,大抵是见我这住处杂乱,今日才特地早早过来帮忙。”
“你看,他替我打扫了庭院,整理了花木,很是能干……这两日我忙于琐事,实在顾不上这些,多亏了他。青山本是一片好心,傅先生莫再责怪了。”
“是、是,方才在下一时心急,失态了。”
傅清乐神色缓和下来,连连点头。
他看向身边悄悄扬起嘴角、带着些暗喜的青山,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轻声道:
“想必公子已经看出,青山他……心性异于寻常少年,宛若稚子。在下也是怕他独自外出,不慎走失或是遇上什么危险,才会这般着急,让您见笑了。”
“傅先生的顾虑,我明白。”
鹤书用瓷勺轻轻搅动着碗中剩下的羹汤,似是随口,关切地问起来:
“先生独自抚养教导青山,想必极为不易,不知……青山的母亲……”
傅清乐执勺的手微微一顿,沉默片刻,才低声答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公子误会了,我并非青山生父。”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仿佛陷入回忆:
“当年,也是在这鹿竹山中,我偶然碰见五岁有余的他,那时他浑身脏兮兮的,也不知独自流浪了多久,可见到我时,却还是仰着一张笑脸……在下实在于心不忍,便将他带回了家,收养至今……”
“那……”
“喵呜——”
鹤书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猫叫打断。
一道白影自屋顶敏捷地跃下,悄无声息,如同一朵柔软的云朵坠地。
它落地后略一环视,那双剔透的琥珀色瞳孔便锁定了傅清乐,随即后足微屈,轻盈一跃,稳稳落入那人怀中。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毛色蓬松胜雪,不掺杂一丝杂色。
傅清乐身形一顿,低头看去。
那只白猫已在他膝头自顾自地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安然蜷卧下来,尾巴尖儿悠闲地轻轻晃动,扫过他素色的衣袍。
“尺玉?”
鹤书听见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了这个名字,顿时面露惊色。
傅清乐回过神来,连忙解释:
“公子莫怪,这猫儿……与我从前养的尺玉像极,细看身形却要小些。”
他说着,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伸出修长的手指,及其自然地轻轻挠了挠白猫的下颚,那猫儿立刻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这是公子养的猫儿吗,当真是灵秀可爱。”
鹤书放下手中的瓷勺,一旁的青山见大家都吃得都差不多了,便主动起身,默默地收拾起碗筷。
“……算是吧?”
鹤书的回答显得有些模棱两可,他其实也并不十分确定。
自从上次从天庭参加蟠桃宴归来后,这只小白猫便时常出现在他的小院附近,在他四处寻找发簪时,也总爱绕在他脚边跑来跑去,甚是亲昵。
也不知它是从何处窜来的野猫,性子倒是爱干净,浑身雪白,虽然粘人了些,却并不惹人厌烦。
鹤书从前并未饲养过什么宠物,也不知该如何与这小生灵相处,平时只是放些食物来喂养它,虽说时日不长,但这么看来,或许也能算作是他养的猫儿了吧?
傅清乐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青山则是端起一叠碗勺,转身走向厨房。
鹤书瞧见他暂时离开,觉得时机正好,便趁机将话题引向正事:
“说起尺玉,倒让我想起那位旧友。她不日前曾托我,向她要找寻的清乐带句话……”
他顿了顿,观察着傅清乐的反应,缓缓道:
“就说……等她回来。”
傅清乐轻抚白猫背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变得更加缓慢轻柔,他垂着头,叫人辨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只听他声音低沉地问道:
“……那位尺玉姑娘,是远游即将归家了吗?”
“只是些琐事缠身,不免比预想中多逗留了些时日。”
鹤书斟词酌句,意有所指,
“按她的心意,自然是日夜盼着能与故人重逢的。”
他并未讲话说得太透,点到即止。
见傅清乐似乎对膝上的白猫颇为喜爱,鹤书心念一动,顺势道:
“说来也巧,在下即将动身北上,去寻一位亲人。正愁这猫儿无人照拂,我见先生家中也养了许多猫儿,想来应是喜欢这些小生灵的,不知能否烦请先生代为照顾几日?”
“北上?公子是有……”
傅清乐的话还未问完,就被另一个响亮的声音打断:
“北上!”
青山不知何时已洗好碗勺,出现在他们身后,他听到这两个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长腿一跨便来到鹤书面前,半蹲下身,急切地说道:
“无名、北上、青山、也要去!”
他刚沾水的手还湿漉漉的,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拉鹤书的衣袖,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猛地顿住,讪讪地缩了回去,转而在自己的粗布衣摆上用力擦了擦。
“胡闹!”
傅清乐轻责一声,转头向鹤书道起歉来,
“青山他孩子心性,就爱凑热闹,您千万别见怪。”
他怀中的小猫似乎觉得这边的动静更有趣,轻盈地跃到了石桌上,好整以暇地蹲坐下来,开始悠闲地舔起爪子,一双猫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三人。
鹤书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愣了一下,才委婉解释起来:
“此行山高路远,风餐露宿,若是让青山跟着,怕是多有不便,也太过辛苦。”
他昨日借那只失而复得的酒壶,大致探明了玄通子的方位,确实是在北地没错,便起了即刻动身寻找的念头。
虽说并非什么十万火急的要事,但情况特殊……
他正思索着,青山急切又委屈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无名……你别、嫌弃青山、青山、很能干的……”
那眼神恳切,鹤书瞧见,一下便心软了,拒绝的话语在嘴边盘旋,硬是说不出口。
细想起来,带上他,除了行程会慢些,似乎也确实没什么大碍。
况且,此行本就是为了替青山寻离魂之症的治法,若能将他带在身边,说不定能更了解这症状……
鹤书犹豫着,正不知该如何决断时,忽觉衣袖被人轻轻拽住,他回过神来,发现青山又凑得更近了些,一双努力挣得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
“无名、别丢下、青山……”
他依旧一字一顿,却努力组织着语言,眼神投向柴桑城的方向:
“青山、想、想陪无名、一起去……去看看、外面的、风景……”
“好了青山,莫要再任性,叫人为难。”
傅清乐轻声哄着,面上的歉意又深了几分,还夹杂着一丝尴尬。
然而,青山这无意间的话语,却实实在在地说到了鹤书的心坎上。
前几世的青山体弱多病,空怀一颗向往四方的游历之心,却连走出家门都是一种奢望。上一世,他甚至因此错失了至关重要的春闱……
如今天时地利,他身体健康,而自己恰在他身边……不过是晚上几日找到玄通子而已,应当……也不碍事吧?
鹤书彻底软下心房,他松了口:
“傅先生言重了,我北上并非有要紧之事。若是……若是先生信得过在下,不如让青山随我同行一段时日,也算带他出去见识一番,全了他这份心意。”
“公子不必迁就犬子。”
傅清乐的婉拒让鹤书一时有些意外,但他转念一想,此人与猫妖关系匪浅,想必早已猜出自己身份并非寻常凡人。
他们不过才见了两面,自己又是这样一副白发怪异的模样,对方身为父亲,放心不下,人之常情。
他不再强求,只能轻轻拍了拍青山的肩膀,柔声安慰:
“既如此,青山还是快随傅先生回家去吧,我午后便需启程,这几日……不必再一声不吭地跑来帮我打理院子了。”
“不、不要……”
鹤书的衣袖被青山用力拉了两下。他垂下头,眉眼耷拉,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声音闷闷的,带着执拗的恳求:
“别、别丢下、青山……”
他说着,又扭头看向傅清乐,
“父亲,青山想、陪无名。”
——
两日后,榆关驿。
恰逢端午正日,长街之上一片喧腾景象。
家家户户檐下皆垂挂翠绿的艾草与菖蒲,散发出清冽又略带辛涩的草木气息。
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喧声鼎沸。
小贩高亢叫卖着五彩丝缕与香囊,孩童额点雄黄,腕系彩线铃铛,如同欢快的游鱼般在人群中嬉笑追逐。
远处河岸方向,隐隐传来擂鼓声声,将鹤书的目光吸引了去,他下意识地转头,想与身旁之人分享这热闹:
“青山,我们不如先去那边看看吧……”
“青山?”
话未说完,他便惊觉一直紧紧跟在自己身侧的人竟不见了踪影!
傅清乐: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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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北上(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