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之上,仙霭氤氲,金光流溢。
巍峨的殿宇悬浮于云端,飞翘的檐角下悬着明珠彩玉,映照着永恒不落的霞光,璀璨不可方物。
鹤书随众多仙家一同驾云而至,赴这蟠桃盛宴。
身边麒麟嘶鸣,凤鸟清唳,祥云铺就的长阶上,皆是衣袂飘飞,环佩叮当的仙君神女,个个仪态万千,气度非凡。
重回故地,天庭景致与他记忆中分明并无不同,却仿佛处处都不一样了。
不知是否因自身心境变迁,从前只觉得规整无趣的琼楼玉宇、仙苑瑶台,此刻看来,竟也透出几分难得的美好与祥和。
鹤书安静地站在众仙外围,他对蟠桃珍馐并无兴趣,只默默等待着悄悄抽身的时机。
却不料,一个声音自身侧响起,叫住了他:
“鹤书!”
只见桃画笑着走近,扬声打起招呼,她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与刻意的打趣:
“哎呀,瞧我这记性,如今该叫你‘贺无名’了才是。
“桃画。”
鹤书无奈,只得暂且放下离开的心思,唇角弯起一抹礼貌的弧度,回应道:
“好久不见,你和鹤棋……一切还好吗?”
虽说是自上次凌霄殿一别后的首次见面,但桃画的态度依旧刻意熟稔。
或许……是当初之事,心中仍对他存着一份难以言明的愧疚吧。
鹤书这般想着,目光微微垂落。
“我们都好,夫人怜我受了重伤,并未责罚。”
桃画笑语盈盈,继而关切地望向他,
“那你呢?在凡间这些年过得如何?准备什么时候回天庭?我听闻炼虚宫近日欲招纳新弟子,以你的根骨与资历,必定入选。届时身份可就不同往日,远比我们这等寻常仙侍要尊贵许多。”
“炼虚宫……确实是个好去处。”
鹤书语气平静,
“不过,我并无意回天庭。”
“不回来?”
桃画似是极为意外,微微睁大了美目,
“是要长久留在鹿竹山,做一介山野仙使?”
“嗯。”
鹤书不想多费口舌,恐言多必失,索性借了玄通子的名头,随口扯了个谎:
“是玄、玄岳帝君舍不得我,定要将我留在身边相伴。”
“竟是如此……”
桃画将信将疑,她蹙起眉,沉吟片刻方道:
“当初得知是帝君强行带你下凡,我还不相信来着……如今看来,那老……不,帝君当真是喜爱你。”
她语气中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羡慕:
“真是令人艳羡。想当年我在鹿竹山为仙使时,可连帝君的影子都见不到几次。”
她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周遭熙攘的仙群,略带疑惑:
“方才我寻了一圈,似乎并未见到帝君法驾?他今日未至吗?到是稀奇,从前这等盛宴他从不缺席,且回回都要顺手带走好些仙酿呢。”
“……这……”
鹤书话语一顿,抬头仔细看了眼桃画。
她外表看来旧伤已愈,只不知内心被影妖撕裂的伤口是否真的愈合了,对那人是否还存有芥蒂,抑或……仍有残情。
他斟酌着开口:
“是那影妖……似有踪迹显露,帝君已亲自前去追缉了。”
鹤书小心观察着桃画的神色,见她果然身形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几分,随即迅速低头掩去眸底神思。
“踪迹?怎会……”
她低声喃喃了两句,很快又抬起头,面上已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错觉,转而重新提起之前的话题:
“对了,你当真决意不再返回天庭?好不容易才渡过天灾地劫,若是留在凡间,便再无长生之境了。”
“不回。”
鹤书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他微微低下头,因此未能看见桃画眸中一闪而过的思量之色。
“好啊……”
桃画闻言,唇角笑意更深,语气轻快如调笑,内里却透着认真,
“竟言不返九重天,这般超脱心境着实难得。可若动了归意,倒显得今日言轻了不是。”
“只望你日后能守住这份自在,莫再为天庭琐事牵绊才好。”
那话语听着像是祝福,却又隐隐带着如释重负的意味,仿佛真心不愿再在天庭见到他。
“自然、自然。”
鹤书连忙敛住心神,呵呵干笑两声,含糊地应和过去。
他寻了个由头,匆匆与桃画别过,随即趁着宴席正酣,众仙来往喧嚷之际,悄然抽身,直奔天牢所在。
这次没有百草仙君引路,以他如今的身份断无可能混进去。幸而玄通子临行前给他留了令牌。
天上不过短短二十日,可眼前的猫妖却已形销骨立,憔悴得几乎脱了形。
天庭并未对她继续动刑,只是又用玄铁禁锢住了她的手腕,那被锁住的地方生着深可见骨的伤口。
鹤书独自走进牢内。
猫妖静卧在光洁冰冷的天青石地面上,一动不动,她不再挣扎,不再呜咽,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微弱到难以察觉。
“尺玉……”
听见声响,她机械地抬起头,待见来人是鹤书,那空洞的眼眸里似乎注入了一丝活气。
猫妖愣了一瞬,随即猛地站起,拖着沉重的锁链踉跄着向前扑来。
“嗬……清……清乐……”
长时间的沉默已经让她几乎失语,喉咙里只能挤出沙哑破碎的气音。
鹤书急忙上前两步,伸手扶住快要栽倒在地的猫妖,搀着她靠墙坐下:
“你放心,清乐他现在很安全,我不久前才见过他。”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心虚,下意识摸了摸鼻尖:
“只是……那簪子,我还未送到他手中,抱歉。”
“下凡时我不慎将簪子遗失……但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寻回,完好无损地交给傅清乐的。”
他语速加快,不敢去看猫妖的反应,而后急促却清晰地说道:
“但簪子里的仙丹……请恕我,不能给他。”
“凡人之命数,自有天定。若强行改变逆转,其间因果反噬,后果……绝非你我可以承受……”
鹤书的声音低沉下去,想起自己与青山那几世纠葛却终究徒劳的宿命,一股难言的苦涩自心底漫上,堵得喉间发紧。
猫妖的喘息声骤然变得粗重,她没有像之前那样突然暴怒,只是低着头,执拗地重复着相同的话,一遍又一遍: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鹤书忍不住侧头,对上她那盈满绝望与怨毒的目光,心头一凛,慌忙扭头移开视线。
他明白猫妖的执念,也深知这等渴望,除非她自己愿意放下,旁人劝说再多也是无益。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嘶哑空洞的呢喃声陡然拔高,猫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腕间铁链旋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鹤书心下发怵,不禁站起身,向后又避退了几步:
“影妖的行踪已然暴露,玄岳帝君亲自前去追捕,相信过不了多久,便能将她擒回……”
他试图换个方式安抚,给出希望,
“到时候你若主动交还仙丹,或许很快便能获得自由,早日回到凡间,说不定……能与你的清乐团聚……”
“不——”
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啸打断了鹤书的劝说。
猫妖骤然暴起,玄铁锁链深深勒入旧伤,瞬间皮开肉绽,汩汩鲜血流出,浓烈的血腥味顷刻间弥漫了这间逼仄的牢房。
鹤书被惊得连退数步,转身欲走。
该说的事他已经说完了,这猫妖精神状态还是那么不稳定,再多停留只怕会横生枝节。
“是你!一定是你私吞了仙丹!”
猫妖凄厉的指控声在身后响起,充满了疯狂的恨意,
“一定是你为了救那病秧子,害了我的清乐——”
“不准走!不准走!把仙丹还给我!把仙丹还给清乐!”
凄惨的尖啸引来天兵,鹤书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无奈地跺了跺脚,终是心下不忍,转身折返。
“我并未诓骗于你,仙丹确是与簪子一同遗失了……”
“青山……他已病故多年……我要你的仙丹,又有何用?”
对上那双泛着泪光的琥珀猫瞳,鹤书也忍不住鼻腔一酸,眼眶泛红。
他强压下喉头的哽咽,感受到天兵已至牢门外,将声音压低:
“清乐至少还活着,他住在鹿竹山中,日子虽清贫,但还算安宁。”
“而且,尺玉,他还记着你。”
“莫要再执迷不悟了。即便你强行逆天改命,让他服下仙丹,其后需要承担的因果业报,你可曾想过?难道你愿见他为你的一意孤行而受苦吗?”
“不……”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猫妖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渐渐软倒在地,不住地摇着头,
“我、我不强求了……”
她忽地抬起头,挣扎着,用尽力气向鹤书的方向凑近,
“那簪子,你也不必寻找了……但我求你,告诉清乐……告诉他要等我回来……”
鹤书没有躲开,他点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耳廓被温热的气流吹得有些痒,连带着颈间也泛起一片酥麻,像是猫妖落下了几根猫毛在上面一样 。
[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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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仙使(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