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城这地方很乱。
早些年的时候,坑蒙拐骗、聚众斗殴,站街,互扯头花打小三的烂事在苍城屡见不鲜。
这回的案件更是棘手,队伍里出了内鬼,泄密了规划半道的“海网”抓捕计划。这次事故直接导致众多潜伏的卧底至今生死未卜,线人下落不明。
处长曹延峰发了好大一通火,给李明荣所在的专案组下了死命令:逮不住人,他降职。人死了,他离职,全组解散。
11月20日,初冬。
李明荣摘下皮质手套合住,倚在车门前点烟。
不多时,手下扭送一个满身灰土且裤腿破洞的中年男人从别墅过来,一看就摔的狠。
李明荣嘴僵,索性把凉到肺的少半支烟夹在两指。火星子时明时暗,从中年男人发际线移到下颌线,他说:“19.7公分,我们又见面了。”
其他人员负责勘验现场,扣押犯人的两位警察说:“我们进去的时候他拿着手机,不确定有没有通讯。”
“不归我们管,物证全就行。”警察想起他们和国安部门同事破门而入的时候面对满满一面墙的枪支弹药的震撼,不耐活都不敢收藏这么多,人赃并获,样样锃亮。
李明荣撬开对方的嘴检查一遍,反手敲车窗,玻璃摇下一截,驾驶座的江患探头问:“就抓住一个吗?”
他点头,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搓手取暖,江患吐露冷雾没好气叫人:“还不上来是等二等功送上门吗?”
李明荣从扶手箱拿出卷尺递到后排,警察接过去熟练绷直中年男人的脸,不顾对方的抵触,他说:“组长,没错。”
他这个怪癖,自入行以来,就没变过。
江患早就见怪不怪,李明荣半闲聊半审问:“知道自己犯什么事吗?”
“知道。”
“知道会是这样为什么还要干?”
中年男人愣了下回答:“军火的事我认,再问别的,没有了。”
李明荣透过中间的后视镜观察他的狼狈,冷嗤道:“他给你多少报酬,让你这么卖命。”
男人仰头不甘示弱:“李队长,您是在逼供吗?”
江患训斥:“我们手里的证据够你死一百回的,别太拿自己当盘菜了。”
这个人江患也眼熟,九月中旬,牵连□□这档子事,男人进局子喝过茶。后面苦于证据链不足,不到四十八小时他就潇洒离开了。这次对方倒是主动招供了,可怎么看都有猫腻。
车辆驶入水杉路,气氛压抑,静的能听见轮胎碾压树叶的声音,李明荣想起上头派来的顾问入职好像就在这两天,他贴着后背垫问:“第几个顾问了?”
江患转方向盘:“七个。”
李明荣没太放在心上,专案组工作高压,前几个要么能力不行要么撑不住高压,到头来连个能胜任的综合顾问也没有。
活像来单位进修,待够十天半个月就有履历了。
李明荣曾当面向曹延峰请示过拒绝顾问的事。
曹延峰单手背后指桌上卷边的档案,于情于理说:“还要等多久?我这个岁数,总要拿出成绩拔高。不说远的,外界现在指不定如何议论我们,话怎么难听怎么来,你一个人能顶住舆论?”
李明荣敛眸,指骨蜷紧,让步了。
江患补充:“这回的比较糙,说是什么都会一点。爱好是荒野求生,野外探索之类的极限挑战,传闻能在应及拉那种鸟不拉屎的荒岛上生存一个月。”
他忆起之前有个愣头青顾问和李明荣住在一道,下班后拦住组长说什么也要送他回家,李明荣盛情难却,但要求开自己的车。
半道上不知是不是紧张,他没看马路牙,反应过来李明荣头已经怼到车顶了。
愣头青要吓死,李明荣脸皮薄,率先替他找补:“看路。车顶……太矮了。”虽然李明荣嘴上不说,但自打那次过后再坐新人开的车总要先让别人试一轮。
要说李明荣这个人其实有点温情在身上,他的车放眼整个苍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豪,开成这样江患算新人是个人物。
驶出树林的茂密,江患猛踩油门,丝毫不避讳:“算付文斐运气好,有不长眼的情愿替他死。”
前方弯道路口土地面撑起竹筛,很是醒目,是猎户用来捕鸟的工具。李明荣心思一动,正色道:“人有失足,一时侥幸说明不了什么。”
天幕暗沉。
路段好,江患车技也给力,比之前办案省时,不到二十点就赶回专案组。
车灯对准外面刷蓝白漆的柱子熄灭,室内的灯光透出,犯人腿微瘸被迫挪步。
江患站在旁,一下比一下重的力道落在他的肩胛,“正大光明来还是头一遭吧?”
对方齿缝溢出不屑的气音,他又补刀:“别不服气,你们头目在我们英明组长的带领下也会落网的。”
后面两个工作人员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很是服气他这也能拍马屁。
李明荣轻磕手里的执法记录仪,迎着“临时专案组”大字前进,没说什么。
刘钧一行人挤在一堆复盘计划执行的全过程,试图找出可疑人员。李明荣站到他们身后,对着电脑屏问:“有进展吗?”
大家都在叹气,刘钧反应过来是李明荣在说话,扶镜片推开一条道,“对了,老大,何顾问在接待室等你。”
李明荣打开另一侧走廊灯说:“让她来我办公室。”
江患安顿好犯人后也没闲着,和何蔓前后脚赶到组长偌大的办公区域。
何蔓有节奏敲门,李明荣“唰唰”在便签上写下一段错乱线条,眼皮不抬说:“门没关,直接进来。”
相较于她的拘谨,江患坦然拿起桌上搁置的糖果丢给她,自己也含一颗问:“你,就是何顾问?”
李明荣打量她,也不怪江患讶异。面前的女孩约莫二十出头,身高不到一米七,穿套白羊绒大衣垂至膝盖下,齐肩短发娃娃脸,眼神清澈不谙世事。
李明荣很难说服自己把她和江患口中能荒岛求生的勇士联系到一起。不过他的失态转瞬即逝,接着展现良好的专业素养撕下便签递给何蔓,“缴获的密码,试着翻译一下。”
何蔓抬起脑袋疑惑看他,李明荣松开右下角解释:“档案里描述你经常周游一些小众国家,目前常规符号我们已经试遍了。”
言外之意就是需要用不常规符号,她不拒绝也没立刻答应。
江患当她拿乔,松开环臂的动作跨到她面前帮腔:“解不开也很正常,组内不会为难你的。”
小众符号?
何蔓五雷轰顶的心脏碎片连渣都不剩了,两天前她还是攻略亲情副本失败,被“父母”流放到堪比地狱灾区苟活的流浪汉,她病死之前那里下了一夜小雨。
人死的时候,五感渐消,浑身沉的感应不到一滴雨。她祈求系统,如果还有下一个副本,她要做说话顶话的人,自己掌握人生。
所谓的重生就在苍城。系统给她安排妥当一切,身世清白,父母早亡。
倒也不必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最后交给她象征身份的证件——何蔓。熟悉过后,她再一次对镜摸脸,没变,还是她自己。
很好。但是,没人告诉她说话顶话,说的是小众文化啊!
何蔓噎得口水呛气管,她拍胸脯疏解岔气,忽略她的表情,仿佛在保证。直到李明荣让她回房间休息,她才如梦方醒听到对方送她的话:“明早八点大厅集合开早会,不要迟到。”
一阵阵刺激她的安排,何蔓头也不回竞走,反应过来没和上司打招呼离开。
忙活一天,李明荣浸出薄汗,他别起袖口把刚才的东西重写一遍,但篇幅更长,“没丢吧,回去继续研究研究,别输给新人了。”
江患从桌沿弹起说“没丢。不过,什么叫输给新人?”
几个月前,李明荣拿搜查令上门缴获了“力爷”的两箱货,东西不多,但罪不轻,这串符号就印在箱子底。本来没人知道他在家里藏这些,奈何他作死在包厢里抱着小姐唱K的时候喝多了自己说的。
说起这个“力爷”,也是个狠角。年轻的时候想傍富婆,舔着脸死缠了人家两年,一开始富婆看不上他,谁料后面就跟中邪了似的,准他入赘进门。不等两年死老婆霸家产一气呵成,明面上做文玩生意给付文斐打掩护,暗地里靠着走私珍稀动植物赚到盆满钵满。
坏事做多,报应也有。他在老婆活着的时候就乱搞,小三小四明里暗里互撕,争风吃醋到后来不惜找女人送给他,这回这个小姐不知道是小几找来的,“力爷”才栽了。
道上传的沸沸扬扬的版本是力爷这个名头不如他“绿爷”的名头响。可能是他的众多姘头里谁背着他养男人,而这个男人有不为人知的身份……
冷不丁有道轻声细语的声音传来:“组长,我明天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
江患左找右找在门框后发现说话的人,李明荣目光锁定在她的玩偶发箍上,这是回房间又下来了?确实是他的失职,忘记交代她了,他揉了揉酸痛的眉心,“不用,你人来就行。”
何蔓哦了一声,一溜烟迅速逃离是非之地。
该交代的话李明荣都交代过了,江患打哈欠被他以妨碍公务罪名赶走。回归寂静,他拧开钥匙从档案柜首层取出卷宗翻看,插书签的部分在24页。
他记得很清楚,粗体资料写着付文斐,祖籍衢鹰,30岁,“海网”计划头号嫌犯。
李明荣按住“嫌”,隔空填上“罪”这个字。
公寓建在专案组旁边,楼层不高,何蔓裹紧大衣跑上楼,喘的厉害。
毕竟是两趟。
她曾问过系统为什么是何蔓这个名字,系统表示原主就叫这个。还没等她追问,系统说:“死了,攀岩。”
它早已脱敏,系统带过的宿主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身穿的不少,借尸还魂就更多了。原主还送了她最后一份大礼——厅里的聘用通知书。何蔓有点惋惜,简单了解过后接下代替这个身份活下去的任务。
她没有自己的名字,系统说:“大千世界,身死魂消,名字也只是你某个副本的代号。”
口袋里是李明荣清隽字迹的纸条,何蔓抓出来绷直看,首行写20:33分何蔓。后面整整一片曲线直线组合,还有黑白图案,怪不得放心给她看了,神人来了也看不懂啊。
系统分析可能是东南部地区,乱七八糟的调调,个顶个的抽象派画家。
何蔓苦恼的手指插进发缝,触及堵着的毛边,她难以置信的摸上去,她刚刚就一直戴着这个去和上司说话是吗?何蔓想死的心都有了,转念一想,亲情副本里更丢脸的事她都做过,这算什么。
系统有点心虚自己没提醒她,瓮声瓮气说:“我以为这个是你的小巧思。”
关灯躺下后,何蔓掖被沿,惴惴不安和系统说出今晚的结束语:“我很担心,担心入职后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