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晨呼吸一滞,胃里那股熟悉的绞痛毫无预兆地再度袭来,细细密密,啃噬着他的意志。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插进口袋,用指关节死死抵住胃部,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平静。
“保护我?”温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八年前,你用一句‘玩玩而已’来‘保护’我,把我推开。”
“八年后,你用雷霆手段毁掉另一个人来‘保护’我,把我拉回来。”
他走到顾默珩面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步的距离,近到可以闻到对方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和他一夜未眠带来的淡淡烟草味。“顾默珩,你的保护,还是这么高高在上,这么自以为是。”
顾默珩下意识伸出手,想抓住温晨的手臂,像个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不是的……温晨,你听我……”
温晨却像预判了他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那只悬在半空的手,便尴尬地僵在了那里。
一个完美的拒绝。
一个无声的耳光。
顾默珩的手指,在空气中蜷缩了一下,然后无力地垂下。他看着温晨那张清俊却毫无温度的脸,忽然觉得,八年的时光,真的能把一个人,从里到外,彻底改变。
温晨没有再看他,径直走到一旁的吧台,从衣服内袋里,抽出了一支黑色的支票簿。
“唰——”
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甚至没有问默盛的团队出动一夜的费用是多少,只是在上面飞快地填写了一串长得惊人的数字。
“撕拉——”
支票□□脆利落地撕下。
他走回来,将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递到顾默珩面前。“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你的。”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完成一笔最普通的交易。
“这是默盛法务和公关团队的费用。如果不够,账单可以直接寄到我工作室。”
顾默珩没有接。他的视线,死死地锁在那张支票上,又缓缓移到温晨那双清冷决绝的眼。
他喉结滚动,“你就……这么想跟我撇清关系?”
温晨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又嘲讽,“顾总,我们的关系,八年前不就撇清了吗?”
他见顾默珩不动,便将那张支票,轻轻放在了茶几上,压在了那滩早已冰凉的咖啡渍旁。
一黑一白,泾渭分明。
“监控我看完了,谢谢。”
他理了理袖口,转身走向门口。
“温晨!”顾默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毫不掩饰的恐慌和哀求。
温晨的脚步,只顿了那么一瞬。随即,他再次抬步,没有丝毫回头。
他的手,握住了冰冷的门把。
“我到底要怎么做……”顾默珩带着浓重的无力感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温晨的背脊,僵得像一块铁。
他没有回答,拧开了门,走了出去。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将整个世界,彻底分成了两半。
门内,是顾默珩的无边地狱。
门外,是温晨的荆棘之路。
顾默珩一个人,僵硬地站在空旷得可怕的套房里,眼底的光,寸寸黯了下去。
墙上的监控录像,还在无声地,一遍遍循环播放着那个鬼祟的身影。
他缓缓走过去,弯腰,颤抖着手拿起那张支票。那串数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温晨这是,要用自己工作室大半的流动资金,来买断他们之间这点仅存的不堪一击的牵扯。
“呵……”一声自嘲的笑,从他喉间溢出。他猛地将那张支票攥在掌心,狠狠揉成一团,纸张的棱角,刺得他掌心生疼。
他重重地跌坐在沙发里,将脸埋进了掌心。那个在华尔街翻云覆雨,无所不能的顾默珩,在八年之后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作一败涂地。
温晨走出酒店,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一夜未眠的疲惫和紧绷后骤然的空虚,像潮水将他淹没。
危机解除了,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被那个人用最强势的姿态,彻底解决。
他靠在路边栏杆上,看着车水马龙的城市,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一块。胃部绞痛越来越剧烈,冷汗从额角涔涔渗出,瞬间浸湿鬓角。他眼前阵阵发黑,站立都变得困难。
温晨扶着栏杆,缓缓蹲下,试图缓解那阵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
黑色迈巴赫无声滑到他身边。车窗降下,露出秦书的脸。
“温老师,顾总让我送您。”温晨扶着冰冷的金属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一样的惨白。
他甚至没力气抬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必了。”
胃里那把刀,又拧了一圈。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世界的声响都仿佛被抽离,只剩下耳内尖锐的嗡鸣。
秦书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和毫无血色,冷汗涔涔的脸,快速下车小跑过来将几度下坠的温晨搀扶着,“您现在的状态不适合一个人待着。”秦书在顾默珩身边待了那么多年,第一次见顾默珩如此重视一个人,身为特助的秦书,觉得自己有必要帮老板打理好他的一切事物。
温晨咬着牙不动,笑声从他的喉咙里滚出来,又轻又哑,带着一股子玉石俱焚的疯劲儿。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嘲讽与冰冷,“我不需要他的帮助。”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沿着栏杆无力地滑了下去。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前,他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打横抱起。那怀抱,有着熟悉到让他憎恶的气息。
再次睁开眼,已身在迈巴赫宽敞的后座。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将窗外清晨的寒意彻底隔绝,仿佛两个世界。
身上盖着一张质地柔软的羊绒薄毯,手边放着一瓶拧开了瓶盖的温水。秦书从后视镜里看到他醒来,平稳地开口:“温老师,我们去医院。”
温晨没有回应。他侧过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城市在晨光中苏醒,那些璀璨的霓虹在他眼里,却只是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晕。
“顾总他……”秦书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犹豫,“……一晚没睡。”
温晨的视线,依旧胶着在窗外,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凉薄的弧度。与我何干。
“前面路口放我下来。”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温老师,您的脸色很差。”
“我说,放我下来。”温晨的语气重了几分。
秦书沉默了,车速却没有丝毫减缓,反而在下一个路口,平稳而决绝地驶向了市立医院的方向。
温晨闭上了眼,他知道,这是顾默珩的意志。
八年前是,八年后,依然是。
市三甲医院急诊室。
混杂着消毒水和病痛气息的味道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刺激得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坐在冰冷的诊疗椅上,任由医生用听诊器在他腹部按压。
“最近受了什么大刺激?”医生抬头,推了推眼镜,看着他比纸还苍白的脸,“不是老毛病,是典型的应激性急性胃炎。再严重点,就得胃穿孔了。”
温晨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自己比谁都清楚。检查,打针,输液。整个过程,温晨像个提线木偶,任由摆布。当冰冷的液体顺着输液管,一滴滴渗入温晨的血管,也一点点抚平了他胃里那场惨烈的“叛乱”,精神紧绷了一晚上后的彻底松懈,让温晨渐渐沉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经大亮,世界重新变得清晰。鼻尖萦绕的不再是急诊室那种混杂着人间百态的刺鼻消毒水味。他动了动身体,身下的床单,是细腻柔滑的高支棉,远非医院统一浆洗过的粗硬可比。
温晨目光缓缓扫过空无一人的房间,落在自己手背的输液管上。他用另一只手撑住床沿,径直坐起。动作有些急,胃部传来细微的钝痛,他只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咔哒。”
病房的门,应声而开。
那个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站在门口。
顾默珩已换下睡袍,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深灰色高领羊绒衫,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他眼底的红血丝比在酒店时更重,下颌冒出一层淡青胡茬,冷冽中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狼狈。
他手里提着保温桶,看见温晨坐起的动作,瞳孔骤然一缩,快步走到床前放下食盒。
“别乱动。”
温晨没理他,侧首望向窗外灰白的天际,仿佛他只是一团不存在的空气。
“医生说你低血糖,加上急性胃炎和胃痉挛,需要静养。”顾默珩拧开保温桶的盖子。
温润的香气,瞬间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弥漫开。
不是他爱喝的山药小米粥。是一碗清淡的,飘着几片青菜叶的鱼片粥,闻不到一丝腥气,只有米与鱼肉融合的极致鲜香。
温晨想起他从前生病时,顾默珩会放下所有事情,亲手为他做吃食。所以,当时的自己才会坚信了这个人是爱自己的。
顾默珩盛了一勺,递到温晨嘴边。
温晨偏头避开。
汤匙尴尬地悬在半空,温热的白气袅袅散去,如同顾默珩那点小心翼翼的试探。粥的鲜香与消毒水的清冷交织,形成一种诡异的拉扯。
“温晨,听话。”顾默珩的声音压得极低,近乎哄劝的口吻道。
“顾总是在逗宠物吗?”
他僵硬的手臂停在半空,那碗冒着热气的鱼片粥,瞬间成了这间病房里最讽刺的存在。顾默珩的眼底,最后一丝小心翼翼的温情,如同被寒风吹散的烛火,倏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
温晨不再看他,伸出另一只没输液的手,去够床头的呼叫铃。
他想叫护士。
他想让这个人,立刻,马上,从他眼前消失。
指尖还未触碰到那红色的按钮,手腕就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死死攥住。
“别……”
顾默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破碎。
“别赶我走。”
温晨的动作僵住了。他从未听过顾默珩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剥离了所有身份、地位与财富,只剩下一个男人最**、近乎崩塌的哀求。他眼睫微颤,悬在呼叫铃上空的手,像被无形的冰冻住了。
镜片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顾默珩紧攥他手腕的那只手上。骨节分明,掌心干燥滚烫,带着熟悉的薄茧。曾几何时,也是这只手,在冬日为他暖手,在画图时为他揉肩,在他迷路时,坚定地牵着他,穿过人山人海。
记忆像最毒的藤蔓,顺着那点滚烫的接触,疯狂地缠上心脏。
“顾总,”温晨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汪结了冰的深潭,“演完了霸道总裁,现在开始演苦情戏了?”
顾默珩摇了摇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温晨,”他声音低沉,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痛楚,“八年前,是我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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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抄袭(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