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划过天际,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萧蕙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天陆聿并没有做什么,准确说是没来得及做。
侍从没有急事,不会冒死敲门,陆聿看见纸条上的内容,就派人将她送回来了。
一连几日萧蕙心都没再见到他。
白天萧蕙心收到瑞王府送来的信,才得知萧妤在百花宴后,仍然和瑞王私下联系。
她不理解,萧妤却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那是萧蕙心第一次看到阿姐瞒着父亲见一个人。
那封信压在她枕下,信上邀请她和萧妤同去王府做客。
她还未想好是否要去。
“娘子?”
回忆中断,是芫花进来了。
她拿着蜡烛,撩开纱幔。“天快亮了,您今日不是要出门吗?”
天色昏暗,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芫花一边为她梳发,一边望向窗外:“您非去不可吗?”
“可以不去。但他一直不放过阿姐,我想看下他到底想做什么。”
萧妤跟谁来往与她无关,但若想通过萧妤来利用她,可没这么简单。
萧蕙心看着铜镜,试戴不同样式的珥珰。
芫花见她又拿着单调朴素的珥珰,不禁揪心:
“您喜欢艳丽华美的衣裳首饰,可不管是去见谁,您总是穿着素净,奴婢希望您能开心些。”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并不觉得这些有什么。”
萧蕙心很少怨天尤人,别说只是穿不喜欢的衣裳,只要能达成目的,就算是在脸上划两刀,她也能面不改色地划下去。
临行前,她让芫花分别送两封信。一封要亲自交到中书令手上,若见不到中书令,就把另一封送去广平侯府。
萧蕙心是独自乘坐马车去王府的,她得知萧妤在一个时辰前就出府了。
许是雨丝绵密,街上行人不多,萧蕙心忧心忡忡,若是待会下了暴雨,怕是不好回府了。
小厮将她迎入府,让她等候片刻。
“二娘子来了,坐。”
瑞王大步踏进屋内,他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发冠都有些歪。
萧蕙心屈膝:“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不等她问,瑞王就主动解释,“阿妤在半个时辰前就回去了。”
萧蕙心看见他露出的手腕内侧有几道抓痕,像是女子留下的。据她所知,瑞王尚未成婚,侍妾们也没有随他入京。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不让他察觉端倪。
“今日邀你过来,是有一件小事。”他单刀直入,“二娘子认识李义吧?”
她把和李郎君的事讲了一遍,当然,中间省去了不少内容,总之怎么听她都是受害者。
听完后,瑞王只是轻飘飘地说:“这个浑小子,被长辈们宠坏了,二娘子别往心里去。”
萧蕙心也没指望瑞王会给她主持公道,反正人都死了,不找她麻烦就是最好的。
她又试探几句,事关萧妤,瑞王每次都打哈哈过去,并不正面回答。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她寻了个由头告辞,瑞王便吩咐小厮好生送她出去。
萧蕙心走在鹅卵石铺的路上,不知瑞王交代了什么,小厮热情洋溢地为她介绍王府的一草一木。
她听得不大认真,在经过一座庭院时,里面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这是?”
小厮弯着腰,笑容满面:“二娘子,里头住的都是疯了的丫鬟,王爷心慈才没把她们赶出去。这里不吉利,您还是快随奴才走吧。”
萧蕙心若有所思,也许她没看错,瑞王指腹上的白点,就是残余的药粉。那种药粉有独特的气味,在骊山时,她曾从李郎君手中夺得,又用这药粉杀了刘郎君。
这种药粉起效时间很短,她之前只用了一点,就迷晕了刘郎君。若瑞王把此药用在女子身上,怕是见效更快。
她走出府,萧家的马车不知所踪,倒是远处的巷子里,停着一辆没挂家徽,行头低调的马车。
萧蕙心走入巷中,敲了敲车窗。
陆聿撩开帘子,眼神冰冷:“上来。”
车厢不大,角落固定着铜炉,但未燃香。
“你没什么想说的?”
萧蕙心跪坐在软垫上,听得问话,她神色不变:“我不懂大人的意思。”
“瑞王是什么人你清楚吗?就这么独自跑到他府上,是嫌命长?”
陆聿似是怒极,“我告诉过你什么?离他远点。”
萧蕙心莫名其妙,不懂他在生什么气。私下绑架,和大庭广众下囚禁官员的女儿是两码事,即便贵为王爷,这么做也有悖人伦。何况她为求稳妥,还提前告诉了陆聿。
“跟我说话要专心。”
陆聿掐住她的脸,迫使她的下巴抬起。他的眉眼极具压迫感:“我喜欢乖顺听话的小娘子,知道吗?”
“阿姐,李郎君都和瑞王有关,我就算不去,他难道不会强行带走我吗?”
一滴泪珠落在他的手背上,紧接着越来越多,萧蕙心抽噎着,“你已和瑞王结盟,不可能违背他的意思,没人帮得了我……”
陆聿指骨用力,在她脸上掐出鲜明的印子。
“别妄自揣测。”他训斥道,“只要有我在,没人敢对你下手。”
陆聿生长于钟鸣鼎食之家,又常年浸泡在权力中,属于上位者的强势扑面而来,让人无法怀疑他说过的话。
那么前不久演的那出戏,帮她摆脱瑞王是假,占尽她便宜才是真。
这个登徒子,萧蕙心暗恨,挤出一抹微笑:“我知道了,大人。”
瞧见她红得像兔子的眼睛,陆聿缓和了语气:“别哭了,我带你去散心。”
*
早晨还在下雨,下午便雨过天晴,萧蕙心以为陆聿会趁着晴天,带她去郊外踏青。可她万万没想到,陆聿把她带到了驯马场。
马场多是野性难驯的马,两人到之前就清场过,如今场内只剩驯马师。萧蕙心不会骑马,走在这里还要担心被马蹄踩踏到。
她蹙眉:“我们一定要来这里吗?”
“学这个对你有好处。”
陆聿已经牵来一匹枣红色马,梳理着鬓毛。他翻身上马,伸手:“上来。”
对于有益于自身的东西,萧蕙心并不拒绝多学一点。但她也不想再跟陆聿共骑,她正想找个理由,却见侍从匆匆赶来。
侍从没说几句话,陆聿脸色瞬间沉下来:“瑞王?”
瑞王不知怎么,突然来驯马场,自然没人敢拦他。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萧蕙心看见站在他身边的人,脸色和陆聿如出一辙:“阿姐?”
萧妤也没想到她在这,动了动嘴唇,终是把话咽了下去。
瑞王称西域进贡了一批汗血宝马,特来观赏。说完他就带着萧妤去了另一边。
有瑞王在,陆聿收敛了不少,没再要求共骑。萧蕙心踩住马镫,一翻身骑在马背上。
“我告诉你的要领要记住。”
陆聿抚摸着她的脊背,感受出她整个人都很僵硬。他道:“只要慢一点,不会有事的。”
萧蕙心握紧缰绳,没有听陆聿在说什么。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萧妤,直至两人停在一匹马前。
她收回视线,调整好坐姿,双腿轻夹马腹。
枣红马性情温顺,顺着她的力度,慢慢小跑起来。
风呼啸而过,萧蕙心沿着内场一圈一圈地骑,骑在马背上,她的视野变得更加清晰。她清楚地看见,瑞王在说话的间隙,和萧妤越靠越近,他自然无比地伸出胳膊,搂住萧妤。
“停下——”
有人在大喊。
萧蕙心的注意被拉回,才发现前方是死路。
来不及了,枣红马发出惊恐的嘶鸣,扬起前蹄,萧蕙心被狠狠地甩到地上。
侍从四面八方地跑来,她望着湛蓝天空,慢慢丧失意识。
*
帐内很吵,侍女们端着水盆,不停地走进走出。
萧蕙心不适地睁开双眸,猛咳几声。
侍女发现她醒了,惊喜地道:“奴婢这就去找中书令。”
她刚想说不用,陆聿一把撩开门帘,阔步走进来。
他一言不发,冷冷地在床尾坐下。
侍女却被他吓到了,动作都放轻不少。萧蕙心裤腿被卷起,膝盖上的红肿触目惊心。侍女拿起金疮药,往膝上洒了点药粉,她痛得瑟缩一下。
侍女手抖得更厉害了,仿佛下一秒就会昏过去。
萧蕙心于心不忍,让她先下去。
所有侍女都告退了,帐内变得无人,陆聿没有帮她的意思,她只能自己去够金疮药。
她的手被按住。
“为什么?”
陆聿眼中压抑着怒火,“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好声好气地解释:“第一次骑马,摔倒也是常有的事,等我熟练起来,就不会这样了。”
听得此话,陆聿眼神骤然阴沉,翻涌着克制的风暴:“撒谎。”
萧蕙心无奈,就知道骗不过他。
她尽可能委婉:“我看见王爷似乎对阿姐举止亲密。”
“她只是你的姐姐。”陆聿拿起干净的白布带,为她包扎,“萧妤年龄长于你,不应该你替她担心。”
萧蕙心想起早晨听见的惨叫,喃喃:“大人让我离瑞王远一点,是为了什么?瑞王很危险吗?”
陆聿顿了一下,把帕子放在盥盆中沾水,他拉起萧蕙心的手心,擦拭上面的灰尘。
“瑞王虽未成婚,庶子庶女却很多。他喜好搜罗各种美人,其中有些侍妾,就是被迫委身于他。你离他越近,他越可能用某种手段让你屈服。”
他淡淡地道,“但如果萧妤想入王府,那对她来说就是好事,瑞王不是个薄待姨娘的人。”
萧蕙心看着他认真擦拭,连指缝都不放过。他睫毛很长,垂眸能缓解自带的锋利感,不再是素日那样薄情,反而显得一往情深。
“那大人呢?你也一直未成婚,是觉得麻烦吗?”
药炉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陆聿将帕子丢到盥盆。
他轻笑:“胆子大了,这话也敢说。”
“世家联姻,看重的是家族昌盛,而非个人喜好,这些女子总把家族排在首位。”
他的眼中没有笑意,居高临下地注视她:“我的妻子,需要从身到心都属于我,我不会容许她为了旁人算计我,更不会容许她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