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皆是面面相觑,到底是着急证明自己的宁浔先上了前,硬着头皮问话,把脉,结果自然和侍者所说一致。
一切正常,正常得诡异。
宁浔实在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宁竹不客气地打量着宁浔的神色,他脸上的表情变化比目盲的小孩还要明显:凝重、焦虑、迷茫,他皱起的眉头已经拧成一团。
宁竹低头做思考状,余光却飞快扫过案桌后的长老,老者对此情景倒是早有预料般,面上神色依旧平静,甚至带着几分了然。
难倒了诊室一众师兄师姐的案例自然也不是他们能解决的,那么长老叫自己与宁轲同来的缘由就很值得琢磨了。
宁竹在这些天的诊治表现里确实没再做藏拙,甚至不惜让蝎子协助,他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已然超过了他这个阶段应有的水平,早在郁苍谷之行结束后,长老们的问话中,大长老就已经注意到了他……
不,或许,更早。
按长青和兰之的说法……早在宁竹还没有被接入宁家、只是还在坊间行医时,就经常被长老拿出来和他们比较。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是现在才把他喊过来?
刚巧抓到了个特殊的案例要进行教授?可若只是教授,那教给亲传弟子宁轲便可,何必再叫上自己。
……又或者,他想试探些什么。
试探自己的真实水平,亦或者……长老们知道他的母亲是毒修,想试探宁竹是否也善用毒?
啧。太被动了。
面对宁家这个庞然大物、面对长老们这种居高临下目的不明的试探,宁竹不止一次地感觉到胸口闷得生疼。
蝎子早已断开链接,只要大长老不像那日二长老一般突然把脉,自己的灵力有异的事情也不会暴露。
短短瞬息之间,宁竹已经想好了前因后果并做出判断。他重新抬眼,蹲在小孩身前的宁浔还在抓瞎,干巴巴地问着没营养的问题,同一个意思的问题前后换了三个问法,试图从小孩口中推断出一点不寻常来,显然是对脉象毫无头绪,只能寄希望于问话。
宁竹在思考,宁轲也是一副沉思状,侍者和长老对这局势也有所预料,屋内安静得只剩了宁浔断断续续的问话。
“饮食呢?突发目盲前一日,吃的什么?”
小孩面上依旧有几分呆滞,嘴上快速报了几样菜名,显然也是一个没被少问的问题。
宁浔绞尽脑汁又问:“没有了?”
“没有……”
“那再往前几日呢,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
小孩摇头:“我不记得了……”
宁浔倒吸一口凉气,他抬起头,求助似的看了一眼侍者,侍者立即望向长老做请示,案桌后的老者稍一颔首,侍者才出声应道:“这个我们详细询问过家长,的确没有特殊情况,待你们都问完后,我再分发询问记录。”
话已说到此,宁浔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了.
他越问越是大脑一片空白,周遭的环境也是在安静得令人心慌,他忍不住瞄一眼旁侧二人,当即也从二人的神色中反应过来,自己拖的时间越长对他们越有利,宁浔立马站起了身:“轮到你了,宁竹!”
突然被大声点名的宁竹定了定神,他看向脸上写着“你也别想好过”的宁浔,又瞥一眼身旁的宁轲。
宁轲同样是被这突然的一声惊回了神,却不见半点气恼,反倒是注意到宁竹视线时,露出谦和的笑,很是大度地一伸手:“请吧,宁竹师弟。”
宁竹懒得说话,他同样上前。
似乎是目盲导致了小孩的感知敏锐不少,几乎是宁竹一走近他便意识到是先前那个抱了他一路的人,小孩主动伸出手,是在等着宁竹把脉,宁竹不抱希望,却还是按住了他的经脉,哪怕以此拖延些时间也好。
脉象无异。宁竹心下叹气,这么多人都诊不出异常,总不可能到了他这就有了异变。
判定了这一点后宁竹却仍未收回手,他直直地盯着那双无意识瞪大却没有半分神采的眼睛。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道灵光。
不,如果从这孩子身上判断不出问题,那么……
从大长老的意图反推呢?
宁竹手上不自觉绷紧了一瞬,难以言喻的麻从脊柱直蹿天灵盖。
大长老叫的是自己和宁轲,说的是找到了个特殊案例,也就是说,大长老对这孩子的情况已经有了判断。他教给亲传弟子不奇怪,问题是他还叫上了自己。
自己最特殊的地方是……
母亲是毒修。
……是中毒?
宁竹拼尽全力压住了呼吸不紊乱,但这个猜想实在有些骇人。但如果方向真的和毒有关……宁竹第一反应是不能暴露,可随即他又顿住了。
这场比试宁竹必须赢下来,否则他答应蝎子的清神枞果可就要从指缝里溜走了。
进退两难。
宁竹思索一番,最终还是开口询问:“在突然目盲之前,可曾接触过什么东西?”
小孩呆呆地摇头:“没有。”
“可还记得目盲之前发生了什么,遇到什么?都详细说说。”
“我是睡醒之后突然看不见的,前一天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和往常一样,早上阿娘陪我去溪边打坐修炼,下午就回去帮阿爹洗石头。”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速飞快,声音不小了舌头也不打结了,显然是没被少问。
宁竹捕捉到他的后半句:“洗石头?那是什么?”
“我、我们家是做探山的,平日里,阿爹就去山脉里找有灵气波动的石头,洗干净了,就送去鉴晶行……阿爹不让我跟他一起进山,但是同意我帮忙洗石头。”
探山是个不罕见的名字,常年出没在山林里的,除了猎杀魔兽的佣兵和寻找草药的药师,就当属寻找灵石的探山人最多。
宁竹闻言又追问:“那日接触过的石头可检查过?”
“我不知道……大夫也问过,阿爹好像都带过去了。”
宁竹便看向侍者,他已然取出了一小筐石子,随意地置于宁竹附近。
宁轲状似随意地问:“这些可都是灵石?”
侍者恭敬答:“不算灵石,只是蕴有几分灵气的杂晶料。”
宁轲微微颔首,便不再问。
宁竹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一些灵石在内化灵力的过程中极有可能催生出毒性,如考核上众人接触过的那只狮型魔兽,它便是被富含火毒的火源矿刺穿了后腿,导致伤口无法愈合。
但侍者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些石头未能蕴出灵力,也不可能具有毒性。
宁竹一字不落地听完,随即拉过了小筐翻看起来。
的确,落入感知里的灵气极其稀薄,若是置于广阔的山林里,怕是踩着石头过了都无法发现内里的灵气。
但——石头不是灵石,可不代表石头就没问题了啊。
宁竹小心地摩挲还未洗干净的皮表,不出片刻便翻得满手泥沙,他动作利落,一边翻又追问:“你平日里在哪里修炼?”
“就是……东边的小溪。”
“小曲溪。”
“啊……哥哥你知道?”小孩的脸上露出几分下意识的惊讶,大概是因为宁竹准确地说出了熟悉的名字,他对本就有好感的宁竹更生出几分亲近,“是小曲溪,我家就住那附近。”
宁竹本就是在坊市里长大的,他当然记得清楚。小曲溪边上的植物长得极好,其中更有多种可入药,显然与侍者说没有接触过草药的情况不符。
看来侍者的话也不能全信。
宁竹暂时问不出眉目了,他继续翻着石头,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他翻石头的哐当声,好一会儿了,侍者才出声道:“既然你没什么要问的了,就换人吧。”
宁竹随口问:“若之后又有疑惑了,可以继续问吧?”
“这是自然。”
宁竹点了点,拖着那个小筐便退回原位继续翻找起来。
宁轲瞥他一眼:“宁竹师弟是打算死磕这些杂晶料了?”
宁竹懒得应他。宁轲碰了壁,却又碍于长老在场不好发作,他轻轻哼了一声,便同样上前去,一样地把脉问话,只不过他问话的节奏就要慢得多了,每问一个问题,他便停下来思索片刻。
两人一个翻着石头,一个详细地问话思考,衬得边上无所事事的宁浔一副毫无头绪的模样。
宁浔一时有些汗流浃背了,视线不住地乱瞟,一会儿看看小孩,一会儿看向案桌后看不出半分喜怒之色的长老,他竖起耳朵听着宁轲的问话,又不住地被边上的嘈声扰乱思绪,顿时无名火起。
他狠狠瞪着全神贯注把玩着石头的宁竹,心头一边咬牙切齿宁竹怕是也没有头绪在装模作样,一边又不住地担忧万一这石头确实是突破口怎么办。
难不成要拉下脸来和宁竹一起翻?他心头嘀咕。可他看了宁竹老半天了,也实在不知道宁竹突然对准了这些石头,到底是在翻什么啊!
宁竹知道宁浔一直在看,但那又怎么样。
坦白说,宁竹也不一定确定自己的方向就是对的,但到底好过宁浔这般无头苍蝇似的抓瞎,宁竹的优势是在坊市里长大,就像他能准确地说出小溪的名字,知道周遭的植物生长情况,但即便有着这种优势,宁竹也没能想出来,那边的植物和毒有什么关系。
总不能是自己离开坊市这几年,长了什么新的毒草吧?
宁竹已经快把那点碎石翻完了,眼看小筐逐渐见底,宁竹心头也不免有了几分焦躁。他抬头望了沉思许久的宁轲一眼,手上没停,他又拿起一块,手顺着皮表搓了一圈,随即,宁竹愣住了。
他把那块石头举到眼前仔细地看,凹凸不平的皮表上,一层细小的焦褐色绒毛划过他的指尖。
哈……
原来是这样。
工作害我[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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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