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
与宁竹共享视野的蝎子自然也是听到了她的答话,在宁竹转身去拿针之时,蝎子的精神力已然外放。
宁竹悄悄分出一缕心神注视自己意识中的蝎子,只见这只魔兽额心之中似乎悄然裂开一角缝隙,一缕清亮而浓郁的光彩自然逸散。
这就是在灵魂具象化的灵瞳吗?
宁竹从未见过这种形态的灵瞳,他有些好奇地想凑近些看,蝎子却没给他机会,下一瞬,宁竹心头一震,他的脑海中迅速浮现了宁虹泉的脉络景图。
在她的经脉中,灵力郁结的部分尤为显眼,两股、甚至三四股灵力拧在一起,彼此纠缠,互不相让,盘旋而出的灵力剧烈地撕扯着本就脆弱的经脉,使得宁虹泉脸上血色全无,额角渗出的冷汗从未停下。
纠缠的灵力却也不是静止状态,在彼此撕扯之下,这些郁结的灵力小幅度地晃动着,中心点也不断摇摆。
和预想的一样。宁竹心下叹了口气。
若不是有蝎子替他探测,以宁竹的精神力,哪怕他能完整看到经脉景图并记住郁结点的所在处,也不能精准地将针刺入中心点破开灵力。
修为还是太低了。
宁竹展开包裹,自其中取出整整二十四根半臂长的银针,取完药回来的宁灼见此状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没忍住往朋友身后躲了躲。
他当时十二根针就疼得他快失去知觉了,宁虹泉这是伤得多重?居然都翻了个倍!
他啧啧感叹,没忍住看虽是面色惨白的宁虹泉,可少年并不如他所想,她的表情平静,仿佛那二十四根针与她无关一般。
“静心。”
宁竹捻住一根长针,那根长针便在他手中亮起水色,随着他一声低语,长针毫不留情地穿过宁虹泉的手腕!
“唔……!”
纵使宁虹泉心有预备,被这长针捅了个对穿的体验也不好受,她闷哼一声,手不受控地有些痉挛,被破开的灵力一下化开,借由宁竹的引导迅速回归了正确的运转途径。
她眼中忍耐的痛楚还没化开,又迅速被体内正常流转起来的灵力惊出喜色。
有用!
她张了张手指,不再淤堵的感觉分外清爽,宁虹泉还想动,宁竹按住了她:“别动。”
他抬手,双指间另一根长针已然蓄势待发。
嗖!
这一针,入了手肘。
再一针,穿过肩膀。
又一针,刺进锁骨。
宁竹的动作很快,接连几针点入她的身体,随着针扎入体的疼痛,宁虹泉明显感觉到体内淤堵而剧烈的绞痛感正在消失,那些稀薄的灵力重新恢复正常,流转与她的身体里,与灵源交汇,又再度启程涌向四肢百骸。
她赌赢了。宁虹泉已然顾不上疼痛,她依旧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涌出了几分病态的血色,藏在冰冷面色之下的,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啧……又被这野种出尽风头……”
空无一人的桌前,实习医者愤怒地咒骂一声,他控制不住地看向宁竹的方向,原本他的名字是在宁竹之前,却是在上次宁竹展现了那一手针法之后,他便成了垫底的。
他嫉妒得表情扭曲,他桌前本就为数不多的人都跑去围观看热闹,便令他成了此刻唯一一个桌前无人的显眼包。
他努力呼吸,却怎么也静不下心,他忍不住去看宁轲,作为公认的医药阁第一人,排在他桌前的人到底没舍得挪开半步,而宁轲面色如常,仿佛刚刚被宁竹点了名的不是他一般。
为什么宁轲不上去?被宁轲出了风头,怎么也比宁竹一个野种踩在他头上来得好!
他看向宁轲的眼神里,已然有了几分怨恨。
宁轲知道。
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似刀,冰冷、锋利,带着恶意,他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丝毫没有转过眼,只是按住面前宁鲤的脉,向他询问身体各处的异常。
他当然听见了宁竹方才点了他的名,他当然也知道周围这些人,想让他站出去打压宁竹的风头。
但是不行。宁轲面上看着平静,心头却是止不住地焦躁。一旦他出手,便不管宁虹泉反应如何,都是给宁竹造了势。
跟在他身边的宁巫倒是看出了他的焦躁,早在宁虹泉应下时便大方挤进包围圈里观看,他自己不能去看,但宁巫可以给他转述。
他深吸一口气,又转而看向宁鲤:“说说吧。”
宁鲤心虚,没忍住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他……是我主动找他的。”
“收了多少东西?”
“不多,就一颗增灵丹。”
“代价?”
“……付了积分,”宁鲤咕哝一声,“他说,赢了可以把积分退我。”
这倒是不出所料,但以宁轲对宁煌的了解……他没忍住冷笑一声:“你以为赢了他就会还你?”
宁鲤张了张口,他还想辩驳赢了我也不亏,可现在的事实是他又赔进去了积分,又损伤了身体,若不是此刻宁轲不计前嫌,他不知要修炼多久才能把身体提前付出的代价还上。
这时候还跟宁轲争口舌之快显然是不智之举,他闭了嘴,没敢接着说话。
宁轲开好药方,又瞥一眼排在宁鲤之后的人,虽是没挪步,但注意力也显然是被宁竹那边的热闹吸引走,没一个留心排序的事,自然也不可能竖着耳朵在听。
他又追问宁鲤:“他那边……你有证据能是他吗?”
宁鲤点了点头。
“不错。”
宁轲的脸上这才露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来。
昨夜升学考结束,散会之后,他随大长老回到医药阁,长老告诉他,不久之后,将有元启天院的老师来到宁家招生。
宁轲心下一震,元启天院的大名,天乾大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让他讶异的,是向来避世偏安一隅的宁家,居然对元启天院开放了招生资格。
但一瞬心动过后,宁轲便又冷静下来。
元启天院虽是闻名大陆的四大学府之首,但对医者的培养,远远不如医修宗族。
况且……他在宁家,是医药阁的大长老亲传弟子。
去了元启天院,可就什么也不是了。
他恭恭敬敬地行礼,向大长老表态不愿离开宁家,大长老欣慰地点了点头,落在他身上略带审视意味地目光也收了回去。
但……这也是个机会。
他听大长老说,长老会上谈过话,心里头已有送去元启天院培养的人选——宁煌也赫然在列。
宁轲安静地听着,心头是压制不住的喜悦。他不打算离开宁家,宁煌、宁长青这些受了更多资源的亲传弟子们也大概率不会选择离开,但——
他未必不可借此机会,将他讨厌的宁煌赶出宁家。
“宁煌这小子,天赋是不错,可惜了输在心性,到底难成大器。依我看,是该出去好好练练,省得给老三养成了个窝里横。”
大长老是如此说的。
这话里的意思也已经足够明显。
如果宁煌不愿走,就找他的错处,放大他的问题,以“历练”之名把他送走。
这个寻他错处的重任,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被长老召来的宁轲身上。
和他有过接触的宁鲤是个不错的突破口,而宁鲤不失所望,他有证据证明宁煌干涉了升学考。
憋屈了多时,终于听闻一点好消息,宁轲将宁鲤的名字写上,将药方递给他:“晚上来找我。”
提心吊胆的宁鲤也露出几分惊喜,他受宠若惊一般接过药方,又连连点头:“是,老大!”
宁鲤捧着药方欢喜地走了,下一个排到的人却还不停张望着人群聚集的方向,宁轲轻咳一声,没反应,他刚消下去的无名火又仿佛被强风一卷,轰一下又复燃。
他重重敲了敲桌子:“不看病别耽误其他人。”
那张望着的女孩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拉开椅子坐下。
.
第二十二根。
宁竹长舒一口气。
长时间的精力集中使得他不受控地出现了些许的恍惚。越到后面,破开郁结经脉所需的灵力就越精细,多了可能会伤到宁虹泉,少了破不开这越发紧涩的经脉,宁竹一刻不敢分神。
他精神海中,蝎子也只是一言不发地分享着景图,唯恐发出什么声响就扰乱了宁竹的状态。
宁虹泉同样不好受。她的衣服被冷汗打湿,紧贴在脖颈上的衣领几乎能拧出水来,她脸上的表情却隐隐露出几分亢奋,随着宁竹逐一破开她的郁结,她逐渐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正在恢复,看向宁竹的眼中,此刻尽数只剩下了信任。
“屏息。”
宁竹又低语一声,宁虹泉紧随他的指令屏住呼吸。
第二十三根!
倒数第二根针点入宁虹泉背心正中,随着这一针入体,宁虹泉的气势陡然上升几分,周遭的灵气仿佛受到什么牵引,向她簇拥而来。
在场的人无一不熟悉此景。
围观已久的执事瞬间上前升起屏障,只是他隔着屏障,看向宁虹泉的眼中,也有了几分淡淡的羡慕。
“这是要突破了……?”
“要突破了!”
“不愧是我们外族第一人!”
人群嘈杂的交谈声尽数被屏障所隔阂,没能惊扰到面前已然陷入心流的宁竹。
少年上前又一步,他捻住了最后一根长针。
陡然飙升的灵力经由他的手浸润整根长针,针尖隐隐泛出一点极艳的蓝。宁虹泉没有因这牵引而来的灵力乱了呼吸,她甚至连心跳都没有加速多少,只静静地与宁竹对视。
“吐息。”
最后一道指令。
最后一团郁结。
银针裹挟着宁竹的灵力,径直刺入宁虹泉丹田上半寸之位!
疼痛。剧烈的疼痛令得宁虹泉脸色巨变,仿佛那不是一根针,而是一把刀,将她体内最后一处郁结切割开来。她浑身疼得发抖,可下一瞬,骤然恢复流转的灵力轰然冲开经脉涌入丹田,受到牵引的灵力也仿佛在此刻找到了入口,铺天盖地向她奔涌而来!
“嗬——!”
宁虹泉嘶吼一声,灵力轰然飙升!
自灵源涌出的灵力充斥她的四肢百骸,冲开原先被淤堵得有些萎靡的经脉,那些埋入她体内的长针也随着灵力的爆发而飙射出去,撞在周遭竖起的屏障上,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她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舒畅,这具身体因祸得福,盘踞在丹田的灵源又增一旋臂,这意味着她踏入了聚气五段之阶,是本届升学考中,名副其实的外族第一人!
宁虹泉面露喜色,她刚抬起头,要去同宁竹道谢,却刚好见得宁竹踉跄退开一步,方才朝她所聚拢的灵气受到了新的指引,朝宁竹蜂拥而至!
“又突破?!”
人群嫉妒与不可置信的嘶哑怒吼没能传入宁竹耳中,榨干精神力之后,巨大的晕眩笼罩他整个大脑,他半步也站不稳了,整个人狼狈地单膝跪倒在地,才勉强撑住了身体。
怎么会?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手仓惶捂上腹部,在他的丹田中,骤然疯狂运作起来的灵源爆发出阵阵绚烂的色彩——那是代表了木灵属的浅绿色。
该死——
在宁竹的感知中,自己离突破分明还有很长一段差距,他眼下顾不得细思,修为突破时外放的灵力,可不是伪灵诀的掩盖的!
蝎子!
他在低头怒吼一声。
“我知道。”
这只高阶魔兽不复平日的嬉笑神态,只冷静地应下宁竹的话。
它的钳肢猛地钳住身上这两条铁索,灵脉应激地爆发出灵力,红蓝二色便抢在了灵源之前,将宁竹覆盖!
灵气风暴将宁竹席卷,他的灵源借着灵脉的掩护疯狂地吸收着灵气,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闭上双眼,眼前便出现了自己体内那青翠的灵源。
它剧烈地盘旋着,在疯狂地运转间,又一道灵力旋臂生长而出!
瞬间,灵源中心爆发的灵力如巨浪铺盖而下,冲向宁竹四肢百骸,宁竹全然不受控地低吼出声,甚至在灵气风暴的席卷下,他的身体被风托起,而他身上,红蓝二色的光芒越发强盛——
轰!
灵气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开,卷起的尘烟震在周遭的屏障上,只得在一片模糊中看见两团模糊的光彩。
突破了……?
屏障后的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问出口。
尘烟渐渐消散,人影也逐渐清晰。
宁虹泉伸出手,将宁竹从地上拉起。分明都是晋升,宁虹泉看上去神采奕奕,宁竹却有些面色苍白。
屏障后一片鸦雀无声,只是彼此相对的视线中,恼怒、嫉妒、好奇、恐慌、赞叹……纷杂的情绪终是无人掩盖得住。
但无论周遭人各怀鬼胎,执事们尽了保护的责任,便一一撤去屏障,露出这两位人群焦点。
“恭喜。”
他说。
“呵,同喜。”
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