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轲现在去查,必然是查不到什么,但他对宁竹的话有反应,就足以证明宁竹方才露的那一手让宁轲感觉到了威胁。
只要他对自己的举动有所反应,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宁竹收火倒药,褐色的药汁苦味弥漫,宁竹将碗放置宁辞面前便不再说话,宁辞翻了个白眼,端着药起身。
虽然她也不清楚宁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他刚刚的表情,大概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以防万一,她又问了句:“老样子?”
“嗯。”
行,今晚再翻过去找他就是了。
宁辞端着那碗药走到休息区,她刚坐下,便有医药阁弟子递来纸笔,让宁辞就方才的问诊给出评价。宁辞好笑地接过,又瞥一眼桌前空无一人的宁竹,她大手一挥,很是大方地给了全好评。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外族弟子最后的一嗓子,把原本还有些想法的人给劝退了,到今日医药阁收摊了,宁竹桌前也只剩下了外族弟子再回去拔针。
毕竟,弟子们来求医问诊也只是想快点好,可不是想莫名其妙挨针扎。
或许是白天围观宁竹炫了一手针法的缘故,收摊时竟有半数弟子还没问上诊,只是医药阁时间到了要收摊,这些没问上诊的弟子再着急也没有用,只得自认倒霉,明日早些来排队。
弟子们两两三三散去,只剩下医药阁的弟子们收拾广场。而负责接诊的弟子加上宁竹也才六人,此时都被宁轲叫来聚在一起,不知道宁轲要宣布什么。
提前从宁辞嘴里知道了消息的宁竹打了个哈欠,看侍者公布了今日的数据。
宁轲毫无意外一马当先,评分甩了众人一大截,展现的是属于长老亲传弟子的从容与自信。
他是第一,没有人有意见。
然而排在宁轲之后的——是宁竹。
有人没收住声音惊叫出声,他又飞快地捂住自己的嘴,双眼却还是忍不住往宁竹身上看去。更有人冷哼一声,直接质疑出了声:“白侍,这评分会不会是算错了。”
被称为白侍的侍者似乎也是意外这个排序,他眉头一皱,找弟子要来了当日的表单,再一翻,他点了点头,毫不留情地把宁竹名字划掉了。
“剔除一个最高分,再剔除一个最低分,宁竹,你今天就接诊了二人,没办法给你计分哈。”
他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行为——或许比起解释更像是冷硬的公告——他的语气是听不出来半点歉意的理所当然。
有谁低低笑了一声,声音的讥讽之色毫不掩盖。
那侍者不管宁竹的反应,只自顾自地宣布:“你们呢,都是医药阁今年最优秀的弟子!在升学考期间让你们额外进行接诊,大长老也清楚会对你们的休息产生影响,因此,作为对大家的鼓励,参与今年接诊的弟子,医药阁会给予大家额外的灵石补偿!并且——”
他说到一半又收了声息,吊足了胃口。侍者满意地看着少年们脸上的欣喜与好奇,他卖足了关子,这才清了清嗓,郑重宣布道:
“并且,在本次接诊中,评分第一的人,将得到来自医药阁的功法和灵植奖励!”
他越得激昂,可惜,众人眼中只是一闪而过了一抹激动之色便很快熄灭,半晌没有人开口,那侍者皱起眉头,他有些尴尬地追问:“怎么,都高兴傻了?这可是功法和灵植,我们医药阁拿出来的,品级可不会低!”
一行人面面相觑,到底是有人硬着头皮开口,只是嘴上说着,眼角余光不住地小心扫过站在中心的宁轲:“白侍……灵植功法什么的,有宁轲哥在,我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希望吧?”
“就是啊……宁轲哥那么强,我们还争什么啊。”
被点了名的宁轲似乎早有预料,他似是温和地笑了笑,接过了话头:“身为长老亲传弟子,我自愿放弃本次奖励,奖品都将顺延给第二名,大家不必因此灰心丧气,只要肯争取,都还是有希望的。”
他说罢,周围的人眼里的斗志才重新被点燃了,有人高呼“宁轲哥大气!”得到了周围其他人的应声。
被欢呼与掌声包围的宁轲笑得越发温和,却又没阻止其他人对他此举的赞美,片刻掌声渐消,又有人转过头,追问被冷落的侍者:“白侍、白侍!奖励的是什么灵植和功法,能说说吗?”
“白侍,给我们看看实物呗,有实物更有斗志!”
少年们缠着侍者,你一言我一语,哄得侍者脸上笑意连连,他从储石中取出一个玉盒,在众人热切的眼神下,神神秘秘地打开了药盒。
顿时,清爽的凉意直击众人神识,白日里忙得近乎脚不沾地的疲惫在这药香中被一扫而空!
“清神枞果!”
这回,所有人的眼神都是真的热切了起来。
清神枞果,本身是为一阶灵植,但它,是从二阶灵植冷枞树上结的果子。
冷枞树本身数量稀少,其一树更是三年一结果,每次都只有一到三颗不等,更有甚者会为了保证清神枞果的灵力含量,刻意在结果时期只留下一个果子来培养。
清神枞果顾名思义,是为清神定心的极品良药,有这株灵植辅助,突破修为的概率将大大增加,更有传言道,许多大能在自创功法时,都会服用一颗清神枞果来凝神静心,从而提升与天地之间的感应。
而对长时间用神过度医者来说,这颗果实,绝对是极佳的补品。
原本有宁轲在,这所谓的奖品便是宁轲的囊中之物,但现在宁轲亲口说了会放弃奖品,而他们的水平旗鼓相当,也就是说,这清神枞果花落谁家,还有得一争!
少年们彼此对视,眼中都露出了几分毫不掩盖的势在必得。
宁竹:……
宁竹眉心突突直跳,他心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朝脑海中突然活了起来的蝎子发问:“你非要不可?”
蝎子毫不客气:“我要。”
宁竹沉默着把眼睛闭上了。
安静多时的蝎子在嗅见果香的一刻立马链接宁竹,眼中其热切丝毫不比周围这几个少年弱,甚至大有几分只要情况允许它当即出手强抢之势。
宁竹很无语:“没有别的能替换吗?”
蝎子沉吟片刻:“别的……功效不一定有这玩意这么好。而且最主要是,这个免费。幼崽,别的东西你可要大出血了,你舍得?”
当然舍不得。
宁竹没回答,只是又追问:“你要干嘛?”
“温养灵魂啊,幼崽。我帮你那么多回,你以为不用代价吗?”蝎子抱怨似的戳了戳灵脉,“再说了,你的医术又不弱,想争取的还是能拿下的吧!”
宁竹听罢,除了心下苦笑,面上做不出任何表情。
宁竹知道蝎子对自己的信心从何而来。自打跟着宁竹出了郁苍谷,蝎子便是同宁竹共享着视野。
方才的火疗针法、治疗洛长河的放血疗法、救方向秋至亲的以毒攻毒,短短几个月,宁竹就已经数次在蝎子面前展现了他极强的天赋与底蕴,这些疗法并非学就能会,而是由一次次实践经验堆砌而来。
论经验,宁轲也未必能与他一较高下,更遑论这些确实不如宁轲的弟子。
但……他方才展示这套疗法,仅仅只是为了让宁轲感觉到威胁,以此来钓宁轲上钩。即便如此,宁竹也不敢贸然全套施展完成,他在最后故意扮演精力耗尽、下手出错的模,以免宁轲直接被刺激急了。
如果要争这颗清神枞果,只怕是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宁竹心下又一声叹息:“再说吧。”
他需要评估有没有争的必要。
更何况,在这之前,他还要有事情要和宁辞交代。
他在明敌在暗,情况确实不利,但既然已经知道了是谁下的手,那他也并非毫无应对方法。此时宁轲已经上钩,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人群散去,宁竹伸了个懒腰,又独自一人回到自己的小院。
.
夜色渐深,宁竹如往常在小院里打坐修炼。
满院草木与他共鸣,灵源随着他的呼吸旋转,星星点点的翠色朝他漂浮而来。在他体内,伪灵诀借由灵脉转化而来的灵力不断运转,充斥在他的四肢百骸,若只以肉眼去看,半点看不出他的真实灵属为木。
院外传来熟悉的动静,宁竹睁开眼,习以为常地看着宁辞利落翻过围墙,无声落在草地上。
她抬起头,朝宁竹眨了眨眼。
宁竹笑:“走正门真不收钱。”
宁辞也笑:“都说了这是仪式感的一部分。”
宁竹收起灵力,盘踞在周身的红蓝二色便像是被风吹散,只是纠缠在空中的潮热还化不开,他站起身,看向与他隔了几步之遥的宁辞。
她大抵是看见了他周身的灵力,面上露出了几分纠结之色。
“你……”或许是在斟酌如何开口,她有些犹豫,但到底是关系好,她一咬牙,还是直接问了出来:“没有了木灵属,你还要离开宁家吗?”
在宁辞的世界里,灵脉是人上人的标志,内族弟子的待遇、能触碰到的资源,无一不令她眼红。
她能理解此前的宁竹志不在此,可她不理解宁竹此刻已经失去了木灵属、却还是坚持要出走宁家的决定。
宁竹看着她。
他并没有明确告诉过宁辞自己的灵力出现异常,可这套说辞他对宁殊说过,对兰之长青说过,对宁家长老们说过,以宁辞的消息网,她想知道这些不难。
可她从没追问过宁竹为何隐瞒,只当他是不愿提起,小心地照顾着宁竹的感受,直到昨日,亲眼看了宁竹大方在台上使用水火灵脉时,才敢朝他开口。
可他本就没想过要瞒着宁辞。
如果说,要让宁竹在宁家找一个最信任的人出来,那么这个人,只会是宁辞。
“宁辞。”
他低低笑了,抬起手,盘旋的二色灵力中,一点翠绿悄然浮现。
它缓缓生长、蔓延、如一颗种子突破,根系盘踞大地,那抹翠色将他整个掌心汇聚的灵力侵蚀,在宁辞惊愕的眼神中,整个光球转化为了木灵力所代表的浅绿。
“我必须走。”
宁辞一时像是惊讶得忘却了呼吸,她的眼里倒映着那团清翠的灵力。宁竹握拳散去了灵力,她的视线便缓缓转移到宁竹脸上。
可以啊你小子,居然能瞒着这么多人还骗过了长老们,你的灵脉又是怎么回事,不像演的啊……
宁辞张了张口,可那些下意识的调侃全都堵在喉口,她说不出,便又合上了嘴,她紧紧地抿唇,半晌,她瞥开视线,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行啊,挺好……挺好的。”
你没有失去你最想保留的东西。真好。
.
宁辞平定了下情绪,这才向着宁竹靠近了:“咳,先不说那个了,你白天暗示我的,我从医药阁离开后就去查了下,炼丹堂没什么异常啊,总不是我会错了意思吧?”
宁竹从自己的手环中取出了木签,上面所书的“壹”字张牙舞爪,形似某种挑衅。
“我两次都抽到了第一,就算勉强能用巧合来解释,我下一轮的对手一定是宁鲤,没错吧?”
其他人排序多少这种事,倒是不用宁竹说她也会去打听的,她思索片刻,倒确实是从熟悉的朋友那里听说了宁鲤的排序。
“……不错,他也是第一组,可为什么和炼丹堂有关?宁鲤不是宁轲的人吗?”
“因为宁轲。”宁竹淡淡说着,又收起木签,“宁鲤需要打压我来换取宁轲对他关注,而恰好,看我与宁轲都不顺眼的的宁煌需要一把刀。”
宁辞听得茫然,她连忙打住:“操控排序的是宁煌?你确定吗?”
宁竹点头:“只有他有这个动机与手段。”
宁辞思索片刻:“那也不能说明就一定是他下的手吧,主持的侍者可不是炼丹堂的人。”
“的确,但宁煌作为炼丹堂的人,拥有帮人炼丹的筹码,你猜,这中间原材料与成品之间的差价,够不够侍者帮他‘一个小忙’?”
宁辞眉梢一挑。
“这么说来……你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先说好啊,太危险的活计我可帮不了你。”
宁竹笑了笑:“当然,我只需要你帮忙旁侧敲击一下。”
“……但我有个疑问!”宁辞已经接受了这件事,但对于宁竹的处理方式,她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少族长?”
“那也就太明显了吧。”
宁竹好笑地指了指自己。
作为被针对的人,他和少族长宁殊关系之亲已然是人尽皆知,若是宁殊出手解决了这件事,便不难猜到是宁竹去高发的。
而这种情况下,宁煌未必会对宁殊有怨言,但一定会对宁竹更加仇视。
宁竹可没兴趣做活靶子。
“况且,宁煌和宁轲也有梁子,把矛盾转移出去,更有利于我。”
毕竟,真正要被他当枪使的宁轲已经上钩了,接下来要做的,无非是让宁轲自己查到这届升学考的排序有异常。
宁轲生性虚伪又自负,决不允许将这个操控局面的机会放在自己的对手手中,因此,只要宁轲发现侍者与炼丹堂的勾结,干掉侍者自己取而代之就是必然的事情。
而宁煌也必然会知道是宁轲操作的结果,他的仇恨会自然而然从宁竹转移到宁轲身上,到最后,鹬蚌相争的结果,只会是隐在其后的宁竹得利。
宁辞故作嫌弃地“啧”了几声,眼里倒是隐隐露出几分搞事情的兴奋,她勾着宁竹的肩,想想几日后经由自己横插一手后的天翻地覆,高兴得真情实感:“真可怕啊宁小竹!还好我跟你是一伙的。”
“哈,我就当你是表扬我了。”
宁辞眼睛滴溜一转,笑里带上了几分不怀好意:“表不表扬的,哼哼,你还是先想好明天怎么办吧!我可听说你今天被划掉排名了哦?”
宁竹:……
宁竹语气平静:“你明天来复诊。”
宁竹用相当平静地语气,说出来让医药阁弟子听见能连夜举报宁竹的话:“我薅医药阁的珍贵药材跟你换好评。”
宁辞两眼放光,她眼一眨,朝宁竹伸出了手:“成交!”
乌云恰好遮盖了月色,深夜中,少年伸了手,同宁辞击掌,于是,是连月亮都不忍直视的邪恶交易就此达成。
来了!下一章大概是27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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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