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约发完消息忐忑等待对面的回复,直到对面把手机放到地上,他才明白,乔郁舒压根没回他的意思。
在那一瞬间闻约觉得自己就是只舔狗。
蒲扬想当班长,这梦想不得助力一下,闻约自己还没投票呢,进到界面,还没点,选项灰了。
嗯,投票截止了,这不才过了五分钟?
截止的同时,小程序已经显示出投票结果,全班四十三号人,看到消息且投上票的十二个,8:4,蒲扬完败。
投票人一览无余,蒋同学竟然没隐藏大家的头像,刚刚认识的郁舒同学,竟然给蒲扬投了票。
所以她俩认识?
闻约吭叽吭叽给兄弟发消息,“票没投上。”
蒲扬很快回复——
我都差一点没给自己投上!
公休日大家在玩儿,这时间谁设的?
我去,你果然没投,不过qys投了我?她不跟班长一个寝室吗?
闻约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
——。。你但凡看一眼寝室长群的名单。。
表格早过期了,蒲扬发来语音,闻约赶紧转文字。
——乔郁舒、贾芝芝、蒋雪、侯盈灵这四位一个寝室的,侯之前是班里的组织委员,她转到中教班去了,后来变成了蒋雪,你肯定还记得当时她上去竞选忘词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吧,听说她是幼教转进来的,转专业成绩得好,但我觉得应该是老师给她绩点放了水,你看课上老师问她问题她不说话,要不声音都听不见,有点怪的,贾芝芝,官僚主义作风!改天我跟你细讲!
——那qys呢?
——哈,这一位我不了解,你在宿舍吗?
闻约慢慢打字,“发送”。
——在图书馆。
——那刚才怎么不跟我一块来啊[哭泣]。
——我在五楼半。
——[捂腮][捂腮][捂腮]你去找她了??why!!!
——这里没人,很安静,还能熬夜。
——你说的qys好像鬼。。
——Don't be afraid.
——...
闻约还要回复,郁舒撩帘角看外面,“台风要来了。”
他试着接茬,“现在吗?”
“嗯,你看现在风小了,在过境。”
他起身,窗外草木静止,天色是诡异的粉色,云如残絮。
女生开始收拾东西。
“你要回寝室吗?”
郁舒奇怪地看他一眼,“不啊,我要出去吃饭。”
“……不会被台风刮走?”
“不会吧,等会过境完才会刮风下雨,你不现在去吃饭吗?”
四楼电梯前,一男一女站立,白炽灯明亮到眩晕。
这电梯是穿越了满满的有人区才得到的,汗。
竟然真的被说动去吃饭了。
一起。
郁舒是带他规规矩矩捎了校园卡从安检门出来的。四楼有电梯,五楼半没有,光光一层半楼梯,就能劝退许多人。
闻约在郁舒身后半步,假装是不熟的陌生人。
等电梯的并非都是下午三点半就要去吃晚饭的,救世电梯开启,郁舒站在最前,手机边角“哐”敲上“1”,门合拢。
不屑的郁舒同学。
她走得很快,闻约则磨磨蹭蹭,打算伺机溜掉。
总归不会吃到一家店。
底线是不能同桌。
唉,郁舒同学回头了,她慢了,不——您千万别停——
闻约咬咬牙赶上,“你去哪里吃?”
“食堂很难吃诶,去校外吧。”
完全不能否决……
郁舒同学坐在他左边,桌窄,对视也太尴尬了,闻约不敢转头,开始盯桌。
小吃一条街开在燕安大学北门一个红绿灯的位置,坐拥两所学校的流量,闻约听到连续的外卖接单感到安心,这家炒糕店是他试吃过才敢向郁舒推荐的,她竟然不知道有这么一条街,闻约只好做决定。
两份盛在花石板上的糊糊很快热腾腾地端上来,闻约看到郁舒那份烫瘪了的深绿菜色,心里莫名一突。
他把满满当当的筷子筒捧到中间,女生“唰”抽筷那一下,令人想到寺庙的签筒,抽签看签的都是她,他是许了愿的施主,满心祈盼签随人愿,然郁舒夹起手指年糕在鼻尖闻一闻,咬了一口便放下了,开始一手一支筷子,让一块误入的炸排骨骨肉分离。
消遣食物的做法配上略微嫌弃的表情,让闻约对自己这份鱿鱼圈炸排骨感到罪恶。
挑剔的兔子同学,你装都不装一下哦?
筷子一次次略过闻约的余光挑起软不拉叽的绿叶,他也终于开始尝试往日这份香喷喷的饭,又时刻注意她吃饭的进度,顺便下决心下次再不挑大梁。
狭窄的二十平米小店除了油烟机和菜柜,只放了三张桌子,连个收银柜台都没有,期间几波人来人往,竟然有两个陌生人一个招呼没打,堂而皇之地坐到了两人对面,像讲好了拼桌似的,想来是他跟郁舒饭间半句话没有,被当作陌生人了。
这陌生的关系让闻约有些微的放松,不被关注,最好不过了。
门窗上沾了油烟的七彩玻璃纸呼啦作响,闻约跟郁舒同时放下筷子,他坐在里头,过道窄得不能并行,这一前一后,反倒是郁舒给他撑下了门,罪过罪过。
按理应该回校,闻约走了一段才发现郁舒往流动摊贩点去了,期盼这几步路郁舒能买好东西折返是不可能的,闻约有些犹豫,见她停在一个摊位前回头,只是注视着他,便硬着头皮过去了。
郁舒见他绷紧克制像有一万句话要说却抿紧嘴,目光也就无情平扫过了,开始低头挑水果,话却很有趣——
“你走在后面,好像随时准备杀我。”
闻约汗道,“有些不太适应。”
这是在解释他为什么又畏又恐。
又说实话了,闻约叹气。
郁舒是买水果,她问了山竹的价格,开始往秤盘上放,慢慢道,“别害怕呀。”
那最后一个语气词像山洞里的回音,将快湮灭才传进闻约耳中,平实的降调,毫无意味。
闻约说,“我尽量。”
郁舒像处理任何人际关系一样不回应,那沉默就像在说——无所谓。
她数了九个山竹,向店主要了平日盛桑葚的小筐子用黑海绵垫好,临走不防老板笑眯眯地问闻约,“帅哥要不要来点什么?”
这就是闻约一支笔也去网购的原因,他难以招架突如其来的热情,窨井盖下涌动着随时会喷发的岩浆,走路得时刻提防着被冲上天去。平日遇上推销,闻约恨不得竖起领子戴帽子快跑,虽然只是心里这样想,人依旧该怎样走怎样走,但眼睛当不了嘴巴,泄露的想法最多。
一个冰溜溜的东西就这么突然地搁到了闻约的手里,冷意催进掌心,他诧异偏头,郁舒已与他擦肩而过。
一个紫黑的冰藏山竹。
闻约吃过,知道山竹壳厚得非比寻常。
他跟老板说“谢谢,我已经有一个了”,转身跟上郁舒,恍惚记起早上收到防汛部的预警短信,台风名字就叫“山竹”。
这是2018年的秋天,他和她并肩停在红灯路口,二十步外就是燕安大学。
红灯转绿,身后有人叫住郁舒,“诶美女,我们老板让我来看看你刚刚付钱没?”
女生便把支付宝打开,闻约站在一旁,突然听她道,“这东西在哪儿找。”
闻约有些纳罕,歪头去看郁舒是怎么操作的,支付记录是很好找的东西,她点的却是存款界面,试图从那里找到消费记录,于是两人都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那男生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那不该是一个大三学生该有的存款,对每月从家里拿生活费的普通学生来说是一笔巨款,大概够任何人躺一阵儿,但显然不够躺一辈子,是个七开头的六位数。
天空急速灰化,手机屏幕很刺眼,那种尖锐的感觉割伤了闻约,很熟悉,他站在原地,不响。
路口又是一个红灯。
闻约想起期末考题——就“富婆包养小白脸”展开正当性辩论,这联想没有来由,大概只是因为,这两者怪异得相似。
同龄人的差距,这么大。
就身边的这位,她不在意许多事情,像想给谁就给谁投票,跟朋友“友好”交流,这都只是经身的风罢了,她足够从容可以抵挡,在大多数人还需要成长的年纪。
成熟,他默念这两个字,让人有些嫉妒呢。
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好奇他呢?畏生惧人,一无所成。
那句泡在凉水里的“别怕呀”,慢慢沉底,浸出点熟悉的说教味道。
乔郁舒,一块冰冷的金属。
两人终究没能在暴雨狂泄之前走回图书馆,郁舒认为这是中途被人拦住耽搁了时间的缘故,闻约见她打开天气预报算时间,说“只差三分钟”之类的话,真是一个精确的时钟啊……
雨势磅礴,好在教学楼之间皆接以长廊,直指图书馆。在这天地的喧声中,闻约听不见自己和郁舒的脚步,只知道一亭接一亭,台阶上上又下下。
在能走到的最远的教学楼,郁舒从图书角里拉来一个伞架,上面还放着本登记册,这是学校置办过的流动伞活动,如今这里只剩了把孤零零的黑伞,试着把它撑开的闻约发现这是把塌了两个角的破伞,开关也是坏的。
郁舒低头卷裙角打结,抬头一看,问他,“一起过去吗?”
那是自然,“这雨要下很久吧。”
“半个小时。”她从图书角里找到了一只笔,在登记册上写好自己的名字。
“那走吧”,闻约手抵住开关,却见郁舒不知从哪里又扯来两个袋子,指着他的脚,“你把这个套上吧。”
……
一下台阶,闻约就被全刮湿了,伞上那块布被雨砸得如雷震响,他套着袋子行走不便,脚下汪洋如泥沼,郁舒的头发往他脸上打,湿了的裙片也黏上了他的小腿,闻约今天穿的是七分裤,真不知是福是祸。拼尽全力把住伞柄之余,才发现郁舒带他走错了方位,差点直走进对面教学楼,半路才拐回来。
“好大的雨。”闻约听见她说,抹完睫上一片水汽,她两手又一上一下拢住头发和裙摆,那湿透了正顺着他小腿往下源源不断淌水的布料便无声无息被拽走。
淌水到门口,闻约把脚上的袋子解开,郁舒找到自己的伞,撑开就要走。
“你要回去吗?”他站直身子。
“我去还伞。”郁舒半个身子回正,用告知的语气回他。黑色系带凉鞋之上是溅了碎小泥点的素净曲线,她手上仍旧托着往下滴水的黑裙,连带那把百分之九十九不会有人发现和选择的伞。
“我来还吧。”闻约朝郁舒伸出手,“还得谢——”
“好的”,那柄撑好的伞斜切到了闻约的发顶,捎来下半截话:
“帮我拍张那只笔的照片。”
室外雨幕如流沙飞泻,女生早进了室内,闻约一人久立,突然,非常,非常迷茫。
她是觉得他会自己留下这把破伞,要他签了字拍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