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边,何静舒的身影映入眼帘。
云琅青的心跳快了几分,但这心跳里,除了男人对美丽女子本能的欣赏,更混杂着久别重逢老友的激动。
“静舒!”他语气熟稔而热烈,带着直率,“可算见着你了!五年不见,你这‘何府一景’越发让人挪不开眼了!”他这赞美带着惯有的夸张,但眼神里的笑意是真实的。
何静舒闻声抬眼。
目光触及那张脸时,她翻动书页的指尖顿了一下。
五年时光褪去了少年青涩和跳脱,将那张原本就俊朗的脸庞雕琢得更加棱角分明,深邃的桃花眼沉淀着阅历,此刻盛满了笑意和灼热,竟有种陌生的、极具冲击力的成熟魅力扑面而来。
她姿态依旧优雅,声音清泠泠:“你这动静闹得够大,人未至,声先闻,连带着满城风雨都卷回来了。”
云琅青对她的“开场白”毫不意外,甚至觉得亲切——这才是何静舒!他浑不在意地哈哈一笑,自动忽略了后半句的“风雨”,只当她是老朋友间的打趣,他边说边自然地张开双臂,带着西式的热情,“来,老友重逢,拥抱一个!欢迎我回来吗?”
他几乎是几步就跨过了石径,带着一阵风,不由分说给了刚放下鱼食、还未来得及完全转身的何静舒一个结结实实的、西式的拥抱。
力道不小,带着点不管不顾的亲昵劲儿。
“可算见着你了!”他的声音闷在何静舒肩头,带着热气,手臂收得有些紧,透着一股失而复得的劲儿,“想死我了!整整五年啊,静舒!伦敦那鬼地方,连个能痛快聊天的人都没有!”
何静舒被他抱得微微一僵,但终究没有推开,他身上高级须后水和他自己特有的、带着点油画松节油和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微微偏了偏头,避开他过于灼热的呼吸:“云少爷,一路辛苦。五年而已,倒也不必如此······激动。”
云琅青嘿嘿一笑,松了力道,但双手依旧扶着她肩膀,那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此刻清澈见底,亮晶晶只映着她一个人,上上下下仔细地瞧:“还是这么冷淡。不过······更好看了!江南的水土果然养人,比伦敦那些洋姑娘有韵味多了!”
何静舒拨开他的手,坐回藤椅。
云琅青也不在意,顺势就斜倚在她对面的栏杆上,长腿一伸,姿态闲适又带着点慵懒不羁,完全没了在长辈面前的规整。
阳光落在他微敞的西装领口和额角那缕湿润的碎发上,整个人像一幅生动的、带着侵略性的油画。
就在这时,周妈端着一个白瓷碟子,里面盛满了红艳欲滴的冰镇杨梅,快步走了过来。
“小姐,云少爷,杨梅来了。” 周妈笑着将碟子放在石桌上,特意往云琅青那边推了推。
“多谢周妈!”
“这船坐得,骨头都要散了!”云琅青拿起一把小银叉,叉起一颗饱满冰凉的杨梅送入口中,语气带着踏上故土的雀跃,“不过一回来,连空气都透着亲切!城里变化真大,新舞厅、咖啡馆都开起来了,还有电车!这进步,够快!”
何静舒轻轻放下茶盏,那双沉静眸子看向他,声音不大:“云公子效率惊人,昨日方抵沽州,半日光景,竟已将城中的舞厅、咖啡馆、电车尽收眼底······”
云琅青咀嚼杨梅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向何静舒,那双桃花眼里的笑意染上了一丝探究和兴味,目光扫过侍立在不远处的丫鬟婆子,眉头一挑,带着点少爷惯有的不容置疑:“都下去歇着吧,我跟你们小姐说会儿体己话,不用伺候了。”
待下人退远,荷风榭只剩下他们二人,云琅青脸上的嬉笑收敛了几分,多了点认真的神色。
“喏,给你的。”他将那个丝绒礼盒递到何静舒面前,桃花眼此刻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盒盖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尊通体莹白、雕工精湛的羊脂玉观音。
观音低眉垂目,法相庄严慈悲。
云琅青带来的礼物中,给何父何母的,虽也价值不菲,但更像是“礼数”,是世家子弟应有的体面。
唯独给何静舒的这一个,是他花了真心思的。
为了这尊观音,他几乎跑遍了伦敦、爱丁堡所有知名的古董店和东方艺术品商行,最后是在一个犹太人开的小店里寻到的宝贝。
他当时一见就觉得:这玉的温润纯净,像极了静舒的气质。
这一刻,云琅青不是那个猎艳的浪荡公子,更像是一个费尽心思为最珍视的朋友准备了一份合意礼物的少年郎。
何静舒的目光落在了那尊玉观音上,玉质极佳,雕工非凡,确实是她会欣赏的物件。
她能想象到他在异国他乡寻找这样一件纯正中式玉雕的费心,这份心意,她感受到了。
何静舒伸出纤指,轻轻抚过冰凉的玉身,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抬眼,对上云琅青期待的眼神,语气平静:“费心了,玉质很好。”
云琅青闻言,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开怀笑容,那笑容灿烂得晃眼,带着几分少年人得了夸奖的得意:“那是自然!我云琅青出手,还能有差的?”他了解何静舒,她性子清冷,眼光又极高,从不轻易夸赞什么,能得她一句“玉质很好”,已是极高的评价了。
他看着她将玉观音小心地放回丝绒衬垫上,盖好盒盖,将那盒子放在手边的石桌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更多热络,但这份郑重的对待,已让云琅青心满意足。
阳光透过水榭的雕花格窗,在他带笑的眉眼间跳跃。
荷塘里的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清香,也吹动了他额前几缕黑发,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风流不羁的伪装,倒显出几分纯粹来。
云琅青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语气里带着惋惜:“静舒,说真的,看到你现在这样······我总觉得有些可惜。你这般聪明,心思又剔透,若是当初跟我一起去英国就好了。伦敦那个地方,虽说天气糟糕,但机会遍地都是!以你的才智和眼光,在那边一定能闯出一片天!画画、经商、或者做点别的什么,肯定比那些所谓的名媛才女强百倍!”
他眼神发亮,仿佛已经看到了何静舒在伦敦大放异彩的场景,那场景里,自然也有他的身影。
“到时候,我们俩联手,说不定能把生意做到整个欧洲去!我们就是······”
何静舒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哦?难道也像云二公子一样,在伦敦与各位外国友人多‘交流交流’,然后,再带回几位来中国,‘开拓商业’?”
她的话语清晰缓慢,直指他昨日高调带回伊莎贝拉·温莎,并对外宣称是“考察市场”的行径。
这已不仅仅是暗讽,几乎是明晃晃的揶揄和质疑了。
她点破了那层冠冕堂皇的窗户纸,暗示他那所谓的“商业开拓”,与他在伦敦乃至如今在沽州引发的风流名声,恐怕脱不开干系。毕竟,在下人乃至全城人的嘴里,那位被他亲自安排住进顶级酒店的“西洋淑女”,早已和他云二公子,以及何家,挂钩了。
云琅青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下意识舔了舔有些干涩的下唇软肉,喉结滚动了一下。
然而,那双桃花眼里的光芒非但没有黯淡,反而漾开了更多、更亮、带着点奇异兴奋的笑意。
何静舒这女人,向来清冷,等闲事不入眼。
她能知道他带了个洋妞回来,还特意点出来······这不是关注是什么?这不是在乎他是什么?!
云琅青微微歪了歪头,语气里带上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和狡辩:“啧,什么都瞒不过你何小姐。”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不过就是个朋友,路上结伴解解闷罢了,人家可是正经的英国贵族小姐。”
他解释得坦坦荡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何静舒只是静静看着他,眼神了然,带着一丝淡漠,仿佛在看一场并不高明的表演。
云琅青在她这样的目光下,后面的话竟有些说不下去了。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但云琅青是谁?最擅长的就是打破尴尬。
他话题一转,仿佛不经意问:“对了,刚回来就听说,有个什么······当兵的,在打你主意?”他语气轻松,眼神却警醒起来,像嗅到领地闯入者的豹子。
云琅青昨天可没闲着,早把何静舒身边的风吹草动摸了个底朝天。
何静舒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陆旅长,有过几面之缘。”
“陆胜?”云琅青眉头一皱。
一个绿林出身、靠军功爬上来的旅长?
“啧!静舒,你这眼光······怎么离了我,就直线下滑呢?” 他摇头,“那种草莽匹夫,粗人一个!懂什么风花雪月?懂什么琴棋书画?站在你身边,那不是焚琴煮鹤,那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啊!”他成语用得乱七八糟,但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云琅青身体前倾,凑到何静舒面前,那张俊脸上是熟悉的、带着点痞气和无赖的笑容,眼神亮晶晶的:“要不这样!静舒,看在我俩从小一起爬树掏鸟窝、你掉河里还是我把你捞上来的革命情谊上!”他旧事重提,毫不脸红,“我吃点亏,娶了你算了!省得你被那些癞蛤蟆惦记!我保证让你过得舒舒服服的!你想画画我陪你画,你想听戏我包场子!气死那个姓陆的!怎么样?我这主意是不是绝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是纨绔子弟的玩笑,也藏着一丝试探。
何静舒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沉默了两秒,然后,红唇轻启,声音不高:“云琅青。”
“嗯?” 云琅青竖起耳朵,充满期待。
“多年不见,你这容貌……倒是越发出众了。”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云琅青一愣,下意识挺直腰板:“那是自然!我······”他正准备自夸一番。
何静舒轻轻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困惑和惋惜:“只是······怎么只长了模样,不长脑子呢?”
云琅青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然而,下一秒——
“哈哈······哈哈哈!”他先是低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肩膀都微微颤动起来,整个人向后仰靠在栏杆上,阳光落在他脖颈和微微滚动的喉结上。
他笑得毫无形象,方才那点少爷的矜持和风流姿态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倒像是回到了年少时被她一句话噎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的时候。
对,就是这种感觉!这才是他记忆里的何静舒!不是伦敦那些只会娇笑奉承的莺莺燕燕,也不是沽州其他闺秀那般温婉含蓄。
她永远有本事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戳人心窝子的话,偏偏还让你没法真跟她生气。
“我就知道······”云琅青看着她,带着感慨和认命,“你这张嘴啊······一点没变,五年了,还是这么毒,不过······”他笑够了,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带着纯粹的,老友重逢的喜悦,“听着真亲切!还是跟你斗嘴最有意思!”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荷风榭里。
西装革履的贵公子倚着栏杆笑得开怀,旗袍娴静的世家女端着茶盏,唇角噙着一丝嫌弃又无奈的笑意。
聒噪的蝉鸣和云琅青叽叽喳喳讲述英国趣事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驱散了深宅大院的沉静,仿佛时光一下子拉回到了他们少时打打闹闹的旧日时光。
“哎,我跟你说,伦敦那个雾啊,是真的大!有时候走在街上,面对面都看不清人脸!有一次我去泰晤士河边写生,差点一头栽河里······还有那些个沙龙聚会,啧啧,假模假式的,一群人端着酒杯谈艺术,其实十句有九句是废话!不过酒倒是不错······哦对了,我还遇到几个特别有意思的画家,有个画抽象派的,那画得叫一个······呃,惊世骇俗!改天我画给你看,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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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琅青:“打油诗作一首,见到静舒真开心,虽然依旧嘴很毒”
[粉心][粉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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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