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的气势很快萎靡下去,他站在主理妖的身后,脸上带着不服气却又不得不屈服的羞恼。
但那又怎样呢?
白家有心从管理局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但当他们面对的是裴易简,是这个踩着无数人族妖族的累累白骨登顶的王牌,态度就强硬不起来。
《资本论》里说:当利润达到10%的时候,他们会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他们会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的时候,他们会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当利润达到300%,他们敢冒着绞刑的风险。
可生物的本能是趋利避害。
当染血的铡刀就架在脖子上时,再大胆的资本家也会哭着求饶。
当管理局上层拿着裴易简那份精确到秒的任务报告和幻镜残留分析,细细地数出白九的罪证:
非法拘禁、使用危险幻境危害人类职员安全。尤其强调,若非裴易简及时破开幻境,那名职员可能有生命危险,届时事态将严重百倍。
再有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二五仔龙君在中间名为劝架实则看热闹。
最终两边决定“各退一步”。
管理局“基于人道主义”释放白九。
白家需支付巨额赔偿给受伤的职员和管理局,并保证严加管束白九。
双方对外统一口径,将此事件定义为“一次因年轻妖族过度追星引发的意外冲突”,低调处理。
事件到此,完美解决。
裴易简作为救人反被牵连的“无辜路人”,还得到了一笔丰厚的奖金以做补偿。
等裴易简真正下班走出管理局时,天上的太阳已经挂在日中了。
思及自己一晚没睡,很有公职人员自觉的裴易简叫了个代驾。回到自己那个老破小的房子,匆匆洗漱一番倒头就睡。
然后,他就在一片烟雨里睁开了眼。
细雨如酥,云岫撑着一把油纸伞,在朦胧烟雨中看着他。明明巧笑倩兮,但那双眼里是明晃晃的冰冷。
“裴易简,你看这场雨,像不像《梁祝》里的‘十八相送’?你还记得吗?”
说着,她哼起了越剧的调子。“只可惜,”她蹙起眉头,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你是那狠心送人上黄泉的马文才,我是化作蝴蝶也难消恨的祝英台。”
裴易简有些怀念前几天的和平氛围,即使他知道那是虚假的,不戳也会破的假象。他们之间的心结,不,应该说是仇恨,从来没有消解。
他到底是北方人,不习惯烟雨蒙蒙的南方。他现在明白古代的诗人为什么总喜欢把雨和愁绪联系在一起了,这场雨,下得他也生出了几缕愁绪来。
“记得,那场戏,你唱的最好。”从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十年来,裴易简总能听到她唱这折戏,在少年宫,在练习室,在舞台上。
那场戏,她唱得最好,他听得最多。“冤魂不散恨难消”,如今,一语成箴。
“是吗?难为你还记得啊。裴公子记性真好。”
云岫笑着,抚上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把刀刺入我的心脏的!”
梦境瞬间扭曲,江南暖雨变作凛冽寒风。裴易简突觉心口一阵剧痛,一低头,才发现原来是她贯穿了他的胸膛。
裴易简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但他还是看着她:“记得,所以,来见我,云岫。”他不是在乞求,而是在陈述一个执念,“在现实里,哪怕是报复。来见我。”
“见你?让你再捅我一刀?”云岫冷笑着。
裴易简没有着急反驳,他知道,她不会听的。
“你删了我无数次记忆,但我们最终总会相遇。诅咒困住了我,也困住了你。你其实一直都在这里,对不对?你精心设下的陷阱,我们两个都栽了。”
精明狡诈如梦魇,此时也哑口无言。
确实,她精心设计的陷阱,套牢的不只是猎物,还有身为猎人的她自己。
但她一向唯我独尊,这种被扯下遮羞布的感觉,让她大为恼怒。
云岫冷下脸,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烈火。
“啪。”
女孩打了一个响指,周围的环境瞬间扭曲。
从烟雨朦胧的江南,变成了黄昏下的道场。木质地板泛着陈旧的油光,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仿蛀漆的味道。还有他对面站着的负手而立,脸色如铁铸的剑术大师——裴家花重金请来的当时已经退隐的国手。
一转头,观众席上只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女孩还是扎着高高的马尾,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臃肿校服。
熟悉的场景,瞬间把他拉回那年的夏天。
每周五下午,少年宫的课程结束后,裴易简会和他的同桌一起走一段路。不知道是少年宫的戏曲老师太过松散,还是她确实天赋异禀到让老师提前放她走。
总之,几乎每次,云岫已经下课,但裴易简还没有。每当这时,云岫就会背着她那个挂满了小玩偶的书包,来到剑道馆等他。
剑道馆的人总是很多,她有时抢不到位置。索性威胁裴易简另外给她备了一个小凳子,等她来了,就拿出来坐。
等裴易简放学后,两个人就一起回家。裴易简穿着和云岫同款臃肿的校服,顶着被汗湿的头发,沉默地走在她身后。
而云岫是不会好好走路的,她总是在裴易简周围跑来跑去。一会儿踩片落叶,一会儿要踩着光斑走,亦或者绕到裴易简身后踩他的影子。
而她书包上的小玩偶就跟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的。
“喂,裴易简,我要吃那个娃娃头雪糕。”她突然停下,指着路边的冰柜说。裴易简默默掏钱给她买了一个。
云岫的零花钱总是花得很快,她似乎每天都有感兴趣的东西要买。在又一次财政赤字后,她痛定思痛,把自己的零花钱给了裴易简。企图用这种方式限制自己的消费。
别说,自从有了裴易简,她的零花钱每月都能有结余。最差也能维持收支平衡。
至于是不是真的没有花超,嗯……谁知道呢。
云岫心满意足地舔着雪糕,话也多了起来。
“我爸爸下个月要从国外回来了,”她咬着巧克力做的“帽子”,语气随意得像在说天气,“他说要给我带一整盒……嗯……那种金色的巧克力硬币。”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说“爸爸要从国外回来”了。裴易简沉默了一会儿,想说你爸爸就是在骗你,这在社会上叫……“画饼”。他其实根本不会回来。
裴易简出身世家,从小乱七八糟的破事儿听过不少,他甚至有些阴暗地想云岫爸爸是不是已经在国外组建了新的家庭。
但考虑到小伙伴的心里承受能力,他还是把这些话咽下去,只默默回了一个“嗯。”
至于云岫的妈妈,这位更是重量级。
从裴易简认识云岫开始就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甚至连家长会都不出席,问就是在忙。再问忙什么?好嘛,忙着在美容院做spa。
走到那个熟悉的巷口,云岫就会停下来,朝他挥挥手:“好啦,我到家啦!你要不要去我家写作业?”
裴易简摇摇头,“不了,我上次去你家,你连倒水的杯子都只有一个。还是我自己去买的一次性杯子。”
云岫激动地跳起来,“都说了那只是意外啦!意外!!”
“哼,你不去就算了,下周见。”
“下周见。”
裴易简看着她走进巷子里,直到看不见身影了,才转身往自己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回忆结束。
裴易简现在回头再看,才发现她的伪装如此拙劣。
就连在404大学,每次遇到难题,她总是能精准地知道关键情报。但问就是直觉,再问就是我有一个朋友。
敷衍的话术,敷衍到几乎带着点挑衅意味的谎言。
但他就是信了一次又一次。
他身为裴家继承人,从会说话开始就被父母长辈带着流连于各种宴会。世界的另一面对他完全敞开,而他敏锐的洞察力和聪明的脑子让他对此游刃有余。
对裴易简而言,那些漏洞,那些疑点,在他敏锐的感知中有如暗夜中微弱的萤火,清晰可见。
但他就是忽略了。
一种近乎本能的下意识,让他自动忽略了指向云岫的“不同寻常”的线索,他的理智和逻辑,在涉及到她时,会自动绕行。
玛德琳曾辛辣地指出:“裴易简,你自己数数你被她骗了多少次?你什么时候才能吃一堑长一智?中国有个词叫舔狗你知道吗?”
裴易简对此并不认同。他不是她的舔狗,顶多算是——愿者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