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江稚手还捏在门把手上,当场被抓包难免心虚,她握着牵引绳进退两难,诚心而言:“我不好。”
而且,明明在朋友圈说要加班。
江稚望着他,“你怎么在这?”
话才出口,她恨铁不成钢地闭了闭眼,心说这是什么蠢问题。
池知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两人之间漾开难言的沉默,奶糖却激动得很,摇头晃脑地想要去和爸爸亲热。
别看这只是四个月的小金毛,真欢天喜地起来,力道大得很。
江稚一个没留意,被奶糖拽得往前扑过去,匆忙间找不准落脚点。
池知舟稳稳地扶住人。
两人猝不及防地贴近,由此产生出一个熟悉却尴尬的拥抱。
江稚手心贴在人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人的体温和心跳,她想要抽回手,却被抓住了手腕,她不解地抬头用目光询问。
“站稳了吗?”他问。
“稳了。”她说。
池知舟这才松开她,往后退了半步,站在自己家门口问:“我能进去吗?”
“这不是你家么?”江稚垂着脸点头,但依旧攥着牵引绳不肯松手。
池知舟拎着纸袋进了玄关,顺手关门,“我以为说好了会提前联系。”
“没和你说好。”江稚心想这人怎么好意思提这茬,奈何两人靠得太近,所以她又往后退了点。
池知舟立刻跟着往前,江稚再次不解地看他,搞不懂他要干什么,同时再退一步。
他又往里,目光始终没离开她的脸。
两人又进又让的,江稚莫名其妙地又站回客厅里。
池知舟看着她手里的牵引绳,似乎在忍笑,“走这么急,狗窝不拿了?”
江稚听出他明知故问而且还觉得有趣,既然他能若无其事,她也可以自然平静,所以不再躲闪,“你给奶糖买了什么?”
“酸奶,公司发的。”池知舟回答着越过她往里走,问,“你就要一直站那么?”
“你又不爱吃甜的还带回来浪费。”江稚没有跟着进去的意思。
池知舟把纸袋放去茶几上,扯松了领带,平静地说:“习惯往家带了。”
顿了顿,才转头过来问:“刚好你在,你吃吗?不然浪费。”
江稚走也不是,留下也难受,只好顺着话讲:“我都行啊。”
池知舟洗完手重新回来,从纸袋里拿出酸奶,正要取勺子,江稚打断了他。
“我带回去吃,”她突出重点,“我带着奶糖回去吃。”
池知舟动作一停,接着又把东西都收回去纸袋,“里面加了百香果酱,奶糖不能吃,你吃就行。”
“那,”江稚清了清嗓,“那我走了?”
池知舟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江稚顶着这道注视上前,好不容易走了过去,等靠近了,她想拎走纸袋,池知舟却忽然问:“我们是不是该尊重奶糖的意见?”
“什么?”她问。
“让奶糖选自己要跟谁,”池知舟严肃地说,“还是要公平一点,毕竟奶糖的选择也很重要。”
江稚感受到他在故作正经,搞得像法庭调解一样,她差点没忍住笑起来。
而且没由来地想起下午在办公室周嘉月说的话:夫妻抢夺孩子。
这不就来了?
“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是要奶糖回答它想跟谁过吧?”江稚紧了紧眉,顺带着也把牵引捏紧,“多大人了,我这次不会信了。”
池知舟稍微扬了扬眉毛,“你上次信了?”
江稚语塞,脸却烫起来,以至于她都没敢抬眼去看池知舟。
“我都没信,我就觉得你脑子坏掉了。”
池知舟轻飘飘地“嗯”了一声,“是吗?”
“是啊,”江稚继续说,“像是分手把你脑子也分走了。”
这句话说出口,江稚总觉得怪怪的,好像这“分手”两个字像是重复落下的刀子,讲多了,迟早有一天真的会把所有关系斩断。
池知舟安静了很久,久到江稚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他黑色的短发在灯光下显得很柔软,五官线条既清晰又内敛。只是眼神深了几分,深得能看见倒影,看得见玄关处的迎门灯,看得见江稚的影子。
在这样的视线里,江稚无处可藏。亲密感令她莫名心慌,觉得再安静下去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所以想说些什么打破沉默。
池知舟却先一步开口:“让奶糖选吧。”
江稚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看见他认真的表情,她又犹豫了。她不想显得小气或者幼稚,可忍不住想象如果奶糖没有选自己,那怎么收场?
“好吗?”池知舟很轻地又问了一次。
江稚手指攥着奶糖的牵引绳,最终还是不自在地点了头。
池知舟说稍等一会,绕进屋子里不知道干嘛去了,中间江稚想过自己要不要趁机带着奶糖开溜,随即想到自己和这个人的体力差距,而且才大度地同意,要是临时反悔,又不知道池知舟会有什么说法等着她,所以江稚站在原地等。
等人折回来,池知舟正色问:“奶糖选谁都不生气?”
江稚低头揉了揉奶糖的脑袋,“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池知舟却认真地又问了一遍:“如果奶糖选了我呢?你会难受吗?”
江稚不愿想这个可能,抿了抿嘴,还是如实讲:“会有点。”
池知舟放轻声音:“那怎么办?”
江稚看了他一眼,“没想好呢,可能会找律师起诉你。”
池知舟看了她几秒,扬着嘴角说:“好。”
两个人分别走向客厅两端,江稚站在门前,忽然觉得有些难受。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这个空间充满回忆,而他们身在其中,生疏地拉开距离。
“江稚。”对面的人喊她。
她望过去,对上池知舟的目光。他似乎有话要讲,但也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这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游戏,唯一愉悦的参与者是奶糖。
奶糖积极服从安排,它坐在两人中间,一会把脑袋歪向爸爸,一会又转头去看看妈妈,无论视线转向哪一边,小狗都很开心,毛绒绒的尾巴在地毯上扫来扫去,唰唰作响。
“宝宝。”江稚轻声呼唤,引得一人一狗同步看向她。
她略带恼火地瞪了凑热闹的池知舟一眼,继续温声呼唤,“奶糖宝宝,来妈妈这里?”
小狗立刻站起身,刚抬起爪子,在它身后的池知舟也低声唤:“奶糖。”
奶糖耳朵朝妈妈支棱一下,又往爸爸那边翘起一点,姿态也变得为难。
江稚意识到无辜的奶糖夹在中间,承担着人类感情问题的后果。她看得有些难受,也有点紧张。
谁知奶糖鼻子动了动,突然转头欢快地朝着池知舟跑了过去。小狗一颠一颠的,像个蹦跳的毛球。
奶糖扑过去后,先是亲昵地蹭了蹭池知舟的裤脚,又伸出舌头热情地舔他的手心。
江稚站在原地盯着那边,心里既失落又不敢,随即注意到不对劲。
奶糖舔舐的时候,池知舟手心里似乎有什么红红的东西,泛着一层油亮的光泽。
江稚眯起眼,“你手里是什么?”
池知舟神色自然,没有半点心虚,“营养膏。”
江稚简直佩服他的坦诚。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奶糖刚才鼻子动那么多下,这人居然在手心抹营养膏?
“你这不是作弊吗?”
池知舟垂眼看着奶糖,“你下次也可以试试。”
江稚一时气结,可瞧着奶糖欢乐的模样,她也没法做出硬抢的事情来,最后闷闷地伸手拎起茶几上的纸袋,“那我走了。”
“等等,”池知舟目光落在江稚侧脸上,“停车场没见你的车。”
江稚停下脚步,“还有事?”
“我送你回去。”池知舟起身去洗手,江稚想要拒绝的话都赶不上他行动迅速。
奶糖欢欢喜喜地绕过来,对着妈妈咧开嘴哈气。
江稚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没忍住蹲下去揉揉它的耳朵,“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池知舟拿了外衣过来,江稚站起来,“不用麻烦。”
“我也要带奶糖出去散步,”池知舟拿上了车钥匙,“顺路的事儿。”
“开车遛啊?”江稚戳穿他拙劣的借口。
池知舟并不为此窘迫 ,甚至还能面不改色,“奶糖喜欢去你家楼下散步。”
江稚再次拉开大门,“……奶糖还喜欢住我家呢。”
上了车。
“酸奶回去记得早些吃,冰箱里有水果,可以配着一起。”池知舟扣上安全带,奶糖就趴在后面,小脑袋不停地在爸爸妈妈之间晃。
“你怎么知道我冰箱里有什么?”江稚和奶糖互动着转头问。
“我上次去偷狗,顺手放的。”池知舟再出惊人之语。
“你……”江稚好不容易忍住笑,皱着眉讲,“分手就该有分手的样子。”
池知舟伸手探了探空调出风口的温度,才把车淌出停车位,继而若有所思地问:“分手应该是什么样子?”
“不用照顾我的温度,不用送我回家,不用记得我喜欢喝什么。”江稚顿了顿,补充说,“也要把奶糖还给我。”
池知舟没有说话,路灯一盏盏晃过,在他侧脸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他拨动转向灯,驶进城市道路。
这个人安静了好久,最后才开口,自言自语一般:“第一次分手,没法面面俱到。”
声音太轻,搞不懂是借口还是真心话。
*
“你们这个和约会有什么区别?”周嘉月排着队,回头问江稚。
“不是呀,”最前面的顾客取了饮品走开,江稚把好友往前推了一个身位,强调,“我是认真去偷狗的。”
周嘉月撇撇嘴,转过头去认真排队,问:“酸奶喝了没?”
“喝了。”
“水果吃了没?”
“吃了。”
周嘉月不再说话,江稚就在后面戳她,“你问啊。”
“宝贝,”周嘉月转头过来挥开她作妖的指头,“我没话讲。”
江稚还记挂着池知舟作弊的事,自己说:“我也真的很无语。”
“真是捅了牛马窝了,”周嘉月看着前面排队的人小声感慨,“大中午哪来这么多喝咖啡的人?”
“上班哪有不困的。”江稚心不在焉地望向商场旁边那幢写字楼,里面某一层,就是池知舟是他们公司。
“上个厕所。”周嘉月扯了扯她的手。
咖啡厅厕所排着队,周嘉月绕了一圈又折回来报备:“我去楼上商场的。”
江稚点点头。
等她回来,队伍已经快排到江稚了。
“我看见池知舟了,”周嘉月贴过来说,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本书,“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江稚斩钉截铁,“不想听,你这书哪来的?”
“路上捡的。”周嘉月就不再讲。
江稚狐疑地盯着她手里的书,“瞎说,你这不是想要了很久?”
想当时这两本书发售的时候,江稚天天陪着周嘉月线上抢单都以失败告终,哪就能路上随便捡到?
“谁给的?”江稚问。
“不告诉你。”周嘉月回。
江稚已经被提起了好奇心,“再说说茶餐厅的事。”
周嘉月不讲话。
等江稚忍不住了去戳她,她才说:“就楼上茶餐厅,池知舟和人吃饭,女的,只有他们俩,而且啊,我还看见池知舟一直对着人家笑。”
江稚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好像这样就能让视线穿过钢筋水泥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末了,收回目光说:“那也是他的自由吧,我哪管得着。”
说完,她依然没有感到解气,所以恶狠狠地补充:“他池知舟就算今天去领证了我也管不着。”
周嘉月抬抬眉毛,继续安静排队。
拿完咖啡两人安静地往公司走,江稚忽然顿住脚步,“那什么,我好像有东西落咖啡厅了。”
周嘉月笑吟吟地说:“二楼,出电梯左转第二间。”
江稚不打自招:“谁要去见他。”
……
电梯门打开,江稚按照周嘉月说的方向走去——出电梯左转,第二间。
第二间这不是在装修的嘛?
外面还严严实实地遮着广告部,哪有什么茶餐厅?
江稚站在广告布前,盯着上面的装修标语发呆,商场的空调送来阵阵冷风,把那些字吹得晃动。
她还在思考是哪里出了问题,忽而闻见一股熟悉的味道——是池知舟身上的香味,成熟稳重的木质调,若即若离地环绕着人。
“什么广告那么好看?”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