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令 第5章 归园

“温老，您这宅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幽。”方缘随时拂过走廊下的盆栽，“这吊兰长得可真好！”

温维一手牵着一个，亲自把姐妹俩往宅子里带。

“呵呵，都是我夫人平日里照看的，她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阿缘姑娘上次来，还是十一年前吧。”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年，照顾这两个孩子，真是辛苦你了。”

临近正厅，一道略微响亮的声音传来：“快，把这盆月季放在这里。惜花，再准备些点心来，我的囡囡一定饿坏了。”

屋内，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兴高采烈的指点着。

温维快步上前，轻轻拉住妇人的手：“夫人，你看。”

老妇人面容慈和，眼神清亮，透露着一家主母的威严，见到几人，刚刚干练的声音不自觉哽咽起来：官人，她们就是……”

“是，是我们的倾倾和昭昭。”二人被温维轻轻向前推了半步，“孩子，这是你们外祖母。”

“阿婆。”二人礼行了一半，就被沈韵直接揽入怀里，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肩膀微微耸动，“我可怜的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让祖母好好看看……”

她的手停在二人背上，迟迟没有松开。

待众人入座，她又亲自张罗着茶点，又将暖炉挪的离李望倾更近了些。

饮过一口热茶，温维看向方尘：“先生，如今孩子已经回来，下一步又该如何？”

“不急。”方尘放下茶盏，神色恢复了正经，“眼下战事暂时停歇，趁着这个时间，最好让昭昭在江南士族中留个印象。”

他抬眼看向李妄舒：“昭昭，你不能以李姓在外示人，来之前我已跟温老还有兵部尚书陆世昌商议，让你充当陆尚书的远房侄女‘陆昭’。”

李妄舒放下筷子微微皱眉：“陆尚书知道我的身份？而且族中凭空冒出一人，岂不惹人怀疑？”

“世昌与我是故交，交给他我也放心。”温维补充道。

“此事你不必忧心。”方尘从容应道，“陆氏枝繁叶茂，有一支旁系早年南迁，先下人丁凋零，正好借用。陆尚书也是当年主战的同僚，若非完全有把握，我不会贸然行事。”

沈韵把菜夹到两个孩子碗里，督促着她们多吃点：“钱财之事你们无需担心，沈家虽不涉朝政，但胜在富庶，在江南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那之后呢？”李妄舒追问。

“朝中已经没有适合的将领了。”方尘摇摇头，“这些年辞官的辞官，流放的流放，也就北疆还有一支军队在坚守着。待时机成熟，陆尚书会上奏推荐你去领兵。”

“我？他们怎会让一个女子进入朝堂。这岂不是天方夜谭。”

“所以才要让你在江南留下个好印象嘛，‘陆昭’的名声需要悄然传入有心人耳中。更何况，还有你师叔在宫里兴风作浪呢。”方缘夹起一块糕点，忙里偷闲安抚了一下李妄舒。

方尘有些无奈的撇了方缘一眼，“北疆尚在坚守的，是你父亲当年的旧部，他们或许会屈于一道圣旨，但绝不会真心服从一个空降的陌生将领，昭昭，你是最适合的人选。”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至于皇宫那边……皇帝现下沉迷书画和长生，诸多事物都甩给了一帮朝臣，此事，我会从中周旋。”

窗外月色渐明，檐下的灯火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投在静谧的地面上。

方尘起身重新披上来时的斗篷：“今夜我便返回京城。”

“先生不休息一晚再走吗？”温维了然，亲自将方尘送至门口。

“不了，宫中还有许多事物需要处理，我必须得赶回去。温老，您早点休息。”话音落地，斗篷渐渐融于夜色。

夜深了，沈韵亲自将姐妹二人还有方缘送到精心准备的院落，“阿缘姑娘既是她们的老师，便跟她们住在一起吧。”

“有劳夫人了。”

借着廊下的灯光，沈韵又一次细细端详着两个孙女。

“别怕。”她为李望倾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又拍了拍李妄舒紧绷的后背，“这里以后就是你们的家，天塌下来有我们先给你们顶着。”

隔日，温维将一份烫金名帖递到李妄舒面前：“三日后，刺史夫人在府中设赏菊宴，昭昭跟你祖母一同去吧。”

李妄舒轻手拂过那份名帖，帖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细闪的光芒，纸是上乘的澄心堂纸，看得出是主人家精心准备的。

“我需要做什么？”

“你就跟在祖母身边，她们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就是了。”温维说着看向自己夫人，眼中满是信任。

“刺史夫人是极好的人，她不会为难你的。”沈韵立在一旁，她刚刚看李望倾的打扮过于简单，于是唤人拿来首饰，这会儿正摁着李望倾给她梳理头发，“届时扬州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都会在场，昭昭只需在我身边落落大方就好，不必刻意表现。”

李望倾一边接受着祖母的“摧残”，一边不忘听他们对话，“昭昭或许可以试着回答些与史策、兵书有关的。”

“倾倾说的对。”方缘刚刚往嘴里塞了块糕点，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想想我平日里教你的那些，江南士族崇尚文采，一个喜爱读书的将门之后，足够了。”

李妄舒将一杯茶推给方缘，她的手指描摹着名帖上凹凸的纹路，将众人的话一一记在心里。

三日后，一袭蓝色衣裙的李妄舒跟着祖母下了马车，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正在门口迎客，瞧见二人下车，便急忙迎了上来。

“温老夫人！您气色看上去比前段时日好多了，快请进快请进。”她的目光注意到一旁的李妄舒，“这位姑娘是？”

沈韵笑着回答：“这是我家官人故交的侄女，叫陆昭。陆老爷子拜托我们照顾她一段时间。”她轻轻拉过李妄舒的手，“我想着女孩子天天闷在家里多不好，就把她也带过来了。还请夫人莫怪。”

李妄舒微微福身：“陆昭见过夫人，夫人安好。”

“好孩子，快起来。”她扶起李妄舒，转头笑着对沈韵道，“老夫人这是哪里的话，我瞧着姑娘水灵，喜欢我还来不及呢！正巧今天来了许多小姑娘，可有的热闹了。”

花园里，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围在一起，沈韵带着李妄舒经过，姑娘们停下了话语向沈韵问安，“老夫人好。”

一位年纪稍小的姑娘好奇看了看李妄舒：“老夫人，您身旁的这位姐姐我们没有见过呢。”

沈韵推了推李妄舒：“枫丫头，数你话多，你这姐姐头一回来扬州，正好你带她熟悉熟悉。”

说罢她让李妄舒留在原地，自己和一众夫人先入了座。

那小丫头上前牵住李妄舒的手，也不怕生：“姐姐，你跟我来吧。”

她把李妄舒牵进人群，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做着介绍。

“小枫，那个姐姐怎么一个人在那边？”李妄舒指了指不远处站在湖边的一个姑娘。

“那是通判大人家的姐姐，叫……叫江鹤云！”小枫努力回想了一下，“江姐姐不怎么跟我们说话呢。”

谈笑间有仆人来请，众人依次落座。

刺史夫人看着眼下的众多姑娘，脸上笑意不减：“瞧这些姑娘，个个生的那么讨喜，可比这菊花还要动人呢！”

她的目光看向李妄舒：“说起来，还没有问过陆姑娘，平日里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好叫他们准备一份见面礼。”

李妄舒想起姐姐的话，她起身回礼：“阿昭谢夫人抬爱，说来惭愧，平日里甚少练习女红，倒是对兵书史策颇感兴趣，近日正在拜读《孙子兵法》。”

几位小姐交换着诧异的目光，有细碎的议论声传入李妄舒耳朵。刺史夫人却是露出几分欣赏的神色，“想不到陆姑娘竟是喜爱兵法。”

正准备回话时，席末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兵者，诡道也。不知陆姑娘最欣赏哪一计？”

李妄舒循声望去，正是刚刚小枫说的江鹤云，只见她举杯致意，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清亮的目光下满是对李妄舒的好奇与探究。

她心念微动，随即从容应答：“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故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江鹤云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激动的光芒，而这番话，也丝毫不差的落入在场各位夫人的耳中。

“陆姑娘……不像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姑娘。”说话的是另一位年事已高的老夫人，“倒是颇有几分京中权贵的风骨。”

话音刚落，李妄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借着回礼的功夫，再起身已经换上了刚才的从容：“阿昭年幼时曾在京中和叔父小住过一段时日，许是那时受了叔父的影响，让老夫人见笑了。”

说罢她从容落座，席间很快就恢复了方才的欢声笑语，唯有桌下微微汗湿的手心提醒着李妄舒。而那位江家小姐的目光仍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归园内。

“你是不知道，刺史夫人对昭昭赞不绝口呢！”回家的沈韵正对着温维兴高采烈地描述着今天的事。

李妄舒被方缘拉到一旁：“感觉怎么样？”

“比学习要累多了。”她细细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挑重要的讲了出来，“连那位老夫人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碰到更棘手的，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没等方缘说话，转头向沈韵问道：“阿婆，那位江小姐是什么身份呀？”

沈韵似是没料到李妄舒会问这个，于是思索了一下：“你是说那个叫鹤云的孩子？她去年刚被通判从乡下接来，说是幼年多病，一直放在乡下养着。”

“那孩子平日里很少说话，连我都不曾跟她说过几句。”她微微皱起眉头，“可今日我看她也不像是多病的样子啊……”

沈韵还在喃喃自语，李望倾抱着一只狸花猫挪了过来：“昭昭对这位江小姐感兴趣？”

“也不算是，她和其他的小姐们不太一样，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算盘的样子。”李妄舒逗了逗姐姐怀里的小猫，眼睛比刚刚更亮了一些“哎呀，小花花，一天不见有没有想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