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池冬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脚边尽是凌乱的空酒瓶。
桌上的手机屏幕发着光,上面显示着她已然被拉黑的主页。
宋池冬只瞥了一眼,便又随手拿起一瓶酒,无节制地灌了好几口。
“喂,宋池冬!”
隔着窗户,戚佳看见地上数量多到惊人的空酒瓶,一时间只感觉触目惊心。
“宋池冬,你开门啊!”
门内的人却始终置若罔闻,闷头喝酒,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戚佳毫无办法,只有不顾形象地脱下高跟鞋,艰难地爬窗,才勉强挤进了库房内。
在落地时,还被高跟鞋带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而宋池冬从头到尾都袖手旁观,看见她在高窗上踉跄,也未曾想过上前帮扶一把。
戚佳也是个从小娇养的大小姐,哪里想过有一天会为了人去爬窗翻墙,如此狼狈。
她咬着牙齿,将委屈吞进肚子里。此时此刻,她更担心的,是宋池冬的状态。
“宋池冬,你给我振作一点!你摆出一副失恋的样子给谁看?”
戚佳上前,猛地推起宋池冬的头,发现她此时眼圈发深,脸颊被醉意熏得绯红,湿润的眼尾还挂着一滴干涩的泪。
戚佳心中一痛,更是怒其不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难看死了!你难道喜欢被人看笑话吗?”
宋池冬厌烦地推开她的手,见戚佳来了,便起身要走。
“别烦我。”
戚佳却坚持不懈地跟了上去,此时正是宋池冬脆弱的时候,她怎么能弃之不顾。
“你喝太多了,”戚佳大着胆子猛地抢过宋池冬手里摇晃的酒瓶,“你会猝死的你知不知道!”
一时着急,口不择言:“你忘了你爸是怎么得上肝癌的吗?难道,你想变成下一个他吗?!”
话音落下,宋池冬虎躯一震。
“你说什么?”
戚佳一僵,自知措辞不当,期期艾艾地找补:“我……我不是诅咒你的意思,我只是说,你有家族遗传史,你就应该更注意才对,怎么能拿身体胡闹呢。”
宋池冬的注意点却完全不在于此。
她红着眼圈,倏地抓住头发,瞪大了眼,像是恍然大悟一般。
“遗传?……遗传,哈哈。”
见她一度歇斯底里,戚佳也有些害怕地退后一步:“你、你笑什么?”
宋池冬自顾自地耸肩而笑,笑够了,目光又逐渐黯淡下来,失神地喃喃自语着,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你觉得,我真的做错了吗?”
像是对着戚佳说,也像是对着自己说。
“我原本以为她待在我身边是快乐的,可现在,她宁愿抛弃一切,也不愿再和我复合。”
戚佳看着宋池冬这番模样,顿感心如刀割。
她从前总觉得宋池冬最擅长玩弄人心,对待感情总是游刃有余。她好像从没有真的爱过谁,而戚佳最大的目标则是让宋池冬不可自拔地爱上她。
后来,宋池冬真的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一个人。
只可惜,那个人不是她。
当初谁又能想到,像宋池冬这样素来自负跋扈、不将任何人放眼里的人,也会有现在这样为情沉沦、失魂落魄的时候。
戚佳忽然有些后悔了,那时候为何不下手果断干脆一些,偏偏让那病猫半死不活地跑了。这一跑,便将宋池冬的瘾彻底勾了上来。
“人真是贱啊。你也不过如此。果然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戚佳自嘲地笑了起来,颓丧地坐在了地上,“……我真对你失望,也对我自己失望。”
为何都已经这样了,却还是放不下。
为何都已经这样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得到宋池冬。
“池冬,你为什么就是不愿向前看呢?明明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人,少了一个温卿,难道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戚佳不甘心地拉住了宋池冬的袖腕,祈求一般的口吻,最后却只换来了宋池冬冷漠的表情。
“轮不到你来指点。”
戚佳听见宋池冬说:“我会把这里的房子卖掉,闭关接戏。”
“你什么意思?”戚佳红了眼睛,“你故意做给我看的吗?大费周章,就为了甩掉我?”
眼下,戚佳和宋池冬唯一的联系,就只有这间狭窄、昏暗的库房了。
宋池冬是想彻底切断和她的关系,摆脱她的纠缠。
她撇下了自尊,孤注一掷,都没有喊停,可宋池冬却先投了弃权票。
宋池冬是真的不要她了。
戚佳开始着急了。
看着她慌神的眼,宋池冬却是淡淡一笑,“你还够不上资格。”
残酷的话语,彻底击碎了戚佳的心理防线。
“你——宋池冬,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说话?!”
“你在这里装什么善人?”
宋池冬却始终无动于衷。哪怕面对戚佳的失控要挟,也只是冷漠回应。
“你以为,在这个时候接近我,就可以趁虚而入?先搞得我不得安宁,事后又来假扮好心安慰我?”
遮羞布被彻底撕碎,再没了体面,戚佳恼羞成怒,红着脸高声质问:“宋池冬,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回到我身边?我有什么不好,你说啊!”
“我既然提了分手,就不会后悔。”
“可那个温卿呢?你又怎么解释?!”
宋池冬满是鄙夷,“你也配和温卿相比?”
这话直戳人痛处,戚佳比当场被人扇了一耳光还要屈辱,纵使宋池冬被温卿羞辱成了这样,她也看不上她,始终觉得温卿更好。
“好,好。”戚佳气得脑袋发昏,直直地站了起来,“我比不过她,我认输,行了吧!”
语毕,她扭头就离开了。
戚佳一走,库房便清净了许多。
宋池冬失力地躺在床上,脑海中却回荡着方才戚佳的一句话。
遗传。
她失神地想,或许,她一直以来都错了。
在多年前的那个深秋,她就开始走向了错误的路。
她不该将温卿独自丢在那寂冷的阁楼。
她也不该当那个逃避的胆小鬼。
那时候,郑振东发现了温卿的存在,叫嚣着要宋池冬把猫扔出家门,她硬着一口气,一定要和父亲争个高低。即使挨了打,即使被禁足,她也要跟那个自私的男人冷战到底。
可到后面,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
因为,她的母亲宋汪舒撞破了郑振东的奸情。
这件事,还是宋池冬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夫妻俩从来不会和她主动提起这些越界的话题。
据说,宋汪舒去酒店捉奸的当晚,郑振东正滥用选角导演的职权在和嫩模厮混。
那时候,郑振东已经是名声大噪的名导。而宋汪舒还沉浸在她给自己铺设的爱情童话里,天真地以为郑振东的身边始终只有她一个女人。
后来,那嫩模扮白切黑,暗中留下了偷情怀孕的消息,逼宫的讯号都已经传到了宋汪舒耳朵里,这才彻底将她的幻想击了个粉碎。
那嫩模便是之后的柳盈。
从那以后,宋汪舒就变了。
她开始变得神经质,变得疑神疑鬼,变得像个疯子。
宋汪舒提出搬家的那天,源于她忽然在宋池冬的书包里发现了一叠信封,上面尽是柳盈和郑振东不堪入目的艳照。她这才惊觉,原来柳盈都已经找到了她的地址,把宣战书烧到了她的家里。
于是,宋汪舒便开始大哭大闹,想要搬走。
起初,宋池冬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宋池冬和父母的关系算不上亲近。郑振东素来不常回家。而宋汪舒,从小则像是把她是当成用来讨好郑振东的工具。
年幼的宋池冬被家教老师严加约束,自幼苦学琴棋书画,动辄便打手心体罚,不分昼夜——而如此重重,只不过是为了在郑振东偶尔回家时能表演一番,讨他欢心。
就因为郑振东是导演,宋汪舒就只有在宋池冬在表演课上成绩优异时,才会对她展露笑颜。
宋池冬的房间在二楼,他们几乎不会路过。
所以,宋池冬才会这样有恃无恐地将温卿带回家,藏在阁楼里。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不主动提起,就没人会发现这个秘密。
事情的转机,就是从艳照泄露开始的。
“你书包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连你也故意看妈妈笑话,是不是?!”
宋池冬从来没有见过那些照片。那叠信封,她只不过是在家门口的信箱里发现的,原以为不过是些账单琐物,便顺手收了回来。
她没想到,她会因此受到母亲的侮辱、打骂。
那是宋池冬第一次见到母亲失控癫狂的模样,毫不讲理,只顾着将自己的无能与对丈夫的怨怼发泄在孩子身上。
那天夜里,郑振东回到了家,敷衍应付着心力憔悴的疯妻子。
宋汪舒要搬家,喋喋不休地同郑振东争论着。
宋池冬并不关心婚姻关系里,他们的对错。她只知道,一旦真的搬家,阁楼里的那只小猫,命运必定是被留下。
于是,她据理力争,她不愿意走。
谁承想,宋汪舒突然变了脸,要挟着冲去了阁楼,说要跳楼。
“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我把你养大,你却这样对我!我干脆不活了,你们就都满意了!”
一番拉扯,阁楼里的那只小三花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了出来。
小三花不明白人类世界的纷乱,她还以为主人受到了欺负,正紧张地绷紧尾巴,冲着发疯的夫妻二人龇牙嚎叫。
她很勇敢。宋池冬紧紧将小三花抱在怀里,眼泪却吧嗒吧嗒地掉。
从那时候起,她就发现,母亲的精神好像有点不太正常了。
可那时候的宋池冬,不过是个年幼的孩子。她无力阻止大人们的决定,也无法控制扭曲的事态恶化下去。
搬家的前一夜,小三花睡着了。宋池冬留在阁楼陪着她,直到深夜。
她不忍地抚摸着小三花毛绒温热的肚皮,酣睡的小猫浑然不觉噩耗已然降临,正在主人的臂弯里,香甜得呼噜。
宋池冬给小猫准备了很多的粮食和水。
最后,又把她最爱的毛绒小球,放在了她的窝里。
一颗,一颗,又一颗。
就像断了线的泪珠,转眼宋池冬已是哭得难以自已。
“如果有下辈子,你再来找我吧。我一定不会再辜负你。”
“……对不起。”
搬家以后,宋池冬变了许多。
她去了寄宿学校,在其他同学眼里,她就像个怪胎,沉默寡言,脸色总是阴郁。
她锁上了心门,开始抗拒上表演课,抗拒和旁人交流,抗拒与宋汪舒有关的一切。
她也并不关心这座婚姻围城里,郑振东和宋汪舒是怎样相互折磨、谈判又谈崩,最后反复地轮回。
最后,只依稀听说,郑振东在外面的情妇诞下了一个私生子,离婚协议书已经寄到了宋汪舒的信箱里。
最后一次见到宋汪舒,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末。
学校放假,宋池冬搭车回到家,一打开门,家里一如既往地空荡寂寥。
她放下书包,本想回到自己房间里短暂地休息片刻。
可一打开房门,迎头便毫不设防地撞上了宋汪舒正躺在床上,口吐白沫,浑身颤抖的画面。
她的身体呈现出不自然地死白,脚边散落了一地的药丸,各种颜色的几种烈性药片混合,早已是致死的量。疼痛发作时,宋汪舒脸色发青,临终前剧烈的痛苦,让她慌不择路地猛抓住宋池冬的脸,抓揉着她的五官,最后,倏地攥住了她头顶的一撮头发。
“郑……郑……”
那唇舌蠕动,艰难地想要挤出几个音节,却怒目圆瞪,嗓音酸涩——就像是恐怖片里的场景,令人毛骨悚然。
陡然间用力,宋池冬的头发被生生扯断,而宋汪舒也青白着脸,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
宋汪舒当了三十年的家庭主妇,在最年轻貌美的年纪遇到了郑振东,对他的甜言蜜语信以为真,满心欢喜地进入了婚姻。
而今,爱情,事业,家庭,财富,信念……她什么也没有了。离了婚,她只有死路一条。
自杀。
便是宋汪舒最后报复郑振东的唯一手段。
亲生母亲死在了自己眼前,那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不……
打击性的,么?
仔细想想,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不太记得当时的感觉了。
或许,是记忆的保护机制在作祟。
她的大脑强行清除了这段负面的过往所带来的伤痛,连带着对于阁楼里那只小三花的记忆,也被一并尘封了起来。
最终,这起连环事件最后给宋池冬留下的痕迹,仿佛只变成了鬓角内侧里,那个浅浅的秃斑。
不过,遗忘,总比记住要好过。
宋池冬有时总忍不住想,这世界上,真的存在爱情吗?
还是说,爱只不过是一个人控制另一个人的借口,一种自私自利的幌子。
郑振东爱她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那宋汪舒又真的爱过她吗?
恐怕,也没有吧。
有哪个爱子深切的母亲,会亲自吃药死在女儿的房间里,只为了临终前最后膈应一下出轨的前夫呢。
在这段失败的婚姻关系里,宋池冬亲眼见证了父亲是如何的伪善,如何游刃有余地操控着母亲。
精神上的打压;再加以物质上的掌控。
以至于从那之后的很多年,宋池冬都只有对这种权利地位相差悬殊的关系,才会有安全感。
不断地换情人,不断地产生新鲜感,又不断地无疾而终。宋池冬从没有在其中投入过太多感情。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会是那个最后的赢家。
或许,她从来都不懂爱。
她一门心思不想成为下一个宋汪舒,最终却命运弄人,成为了下一个郑振东。
下一章就是,两年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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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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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