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年前,还是这样一个深秋,还在上高中的桑研看着自己年级第五的排名,又摸了摸自己早已瘪掉的肚子,默默叹了口气。
“喂,要吃蛋糕吗?”坐在她后面的陆里拿着一块挖了一口的草莓蛋糕问道。
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她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小心翼翼地把蛋糕填进嘴里,新鲜的草莓果酱和浓郁的奶油炸翻了她的味蕾。
“真好吃,谢谢。”陆里冲她笑了笑。
“还有谁要吃?”
见周围没有人回应,她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两分钟后,她发现桑研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蛋糕,还咽了一下口水。
真奇怪,有那么好吃吗?馋成这样。但她倒不觉得反感,反而还有点想笑。
见陆里发现她了,桑研觉得有些尴尬,便紧急找了一个话题:
“这个从哪买的?“
她打算下次考了第一之后让桑兰买。
“这个是我家阿姨做的,还有一块,你吃了吧。“说完,便从桌洞里拿出一个蛋糕盒子。
一句“不用了”还没说完,那块蛋糕就出现在了桑研的桌子上。
此后,陆里就老跟她分享零食,桑研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到欣然接受。陆里的家庭条件比班里大多数人好太多,而她又对此没什么感觉,所以总有人觉得她是在炫耀而疏远她,高中生的自尊心总是很强。
但桑妍不会,桑研对她永远都很友好。
在这个尖子班里的尖子班,陆里的物理成绩是倒数,桑研作为物理第一,便成了她的补习老师。
有一天,上一节课测完800米,桑研在课间给她讲题的时候,陆里破天荒地出神,她盯着桑研,圆而小的脸,有些明显的外双眼皮,长而浓密的睫毛自然卷翘,薄薄的日系刘海因为出汗而有些打绺。
她把她的刘海撇到一边,桑研的心里咯噔一下,陆里凑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她湿热的呼吸。
“干什么?看题啊。”
“你头发乱了,我帮你理理。”桑研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陆里的手却迟迟不肯从她的头发上离开。她往周围看了一眼,没有人注意到,便按住陆里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陆里立刻会意,把另一只手也放到桑研的脸颊上。
桑研是早熟的,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对男生不感兴趣,但又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异类。她只会偷偷借着“友情”的名义,来说或者做一些亲密的事情。
直到上课铃响,两人才回过神来。桑研的脸红得发烫,那一节课什么都没听进去。
“你有什么外号或者昵称吗?我不想叫你大名了。”下课后,陆里对桑研说。
“朵朵,我的小名。”
从那以后,陆里再也没有叫过桑研的大名。
在一中,桑研和陆里是双校花,又因为一个数理化超强,一个语文英语生物超强,加上两人互相辅导,高三的时候更是包揽了理科年级第一和第二。
可那丝丝缕缕隐秘的情感,逐渐在桑研的心底扎根,生长,却又如埋在地下的幼蝉,不见天日。
她知道自己的情感是不被世俗所接受的,所以她极力隐瞒,把对陆里所有的好都归咎于她们是好朋友。
高考前夕,陆川知道女儿陆里跟桑研关系好,于是将她们安排在别墅的书房里自习,自己则出门应酬去了。
恰逢陆里生理期,前一天又吃冰凉到了,疼得要死要活。刘姨煮了放了生姜的乌鸡汤,桑研吹凉了又一勺一勺地喂给陆里。
“这个时候就别学了!”桑研的眉头锁在一起,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讲义。
“我怕会考不过你,就不能跟你报一个大学了。”
“那么执着这个干什么?不上一个大学又不是见不到面了。”
“等咱俩上了一个大学,我就在校门口租一个房子,到时候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你……都知道了?”
桑研没想到这么钝的一个人居然知道她的心思,可陆里这么聪明,要是看不懂她的欲盖弥彰,那么多杂书岂不是白读了。
泪水在眼眶里越积越多,直到眼前模糊一片。
“桑朵朵,哭不犯法。”
可最后陆里考得很好,但没有跟她报一个大学,也再没有跟她联系过。
桑研想不明白为什么,最终她劝自己“都是过客”。
哦,对了,还有一件稀奇事。
在大学时,桑研捡到了一只三花猫崽,她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搭了一个窝,然后每天去喂它,渐渐的,小猫长大了。毕业之后,桑研就把它带回了自己的住处,取名团子,正式地养了起来。
可她发现,这只小猫会说人话,且只会在她伤心难过时来疏导她。
她匿名到网上发帖,询问该怎么办,网友回答这可能是一种精神疾病。她去了一趟医院,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医生说她是抑郁伴随焦虑,但没有器质性的病变,于是她决定不吃药,让身体自愈。过了一段时间,她再去医院复查,发现自己没问题了。
可有一天晚上她想到了陆里,这只小猫又开始疏导她,她开始尝试跟它对话。
“为什么你会说话?”
“让你开心是我的使命,我的人类妈妈。”
“你来自哪里?”
“喵星。”
“其实我们三花猫一旦被收养,都想让人类爸妈高兴。但是,只有在他们极度悲伤的时候我们才会说话。”
“所以,猫是人类的心理医生?”小猫冲她笑了笑,露出四颗细细尖尖的虎牙。
“妈妈,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一个人,她是你唯一爱的人。可生活是向前走的,试着多出去交一些朋友,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然后不跟成年以前遇到的人交往,也不去想他们。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人是要活在当下的。”
“我知道,可这不是你劝一劝就会放下的事情。”桑研抹掉眼泪,黑暗中,小猫的眼睛发出幽幽的光。
“放心吧,时间会冲淡一切的。”小猫挨着桑研趴下,抬头望着窗外的星空。
“哪一颗是它的家呢?”桑研想。
那天晚上临睡前,桑研嘱咐它这件事不要叫别人知道,她怕她的小猫被拉去做研究,更怕这些都是自己的臆想。
偏偏现在,陆里出现了。
回去的路上,她低头看手机,陆里发来了好友申请,顿了一顿,本着都是为了工作同意了。她刚同意,陆里就发来了消息。
“明天下班之后来桦树餐厅吧,我想跟你再仔细地聊聊。”
一万个词在桑研脑子里过了一遍,cpu都烧了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最终还是决定去了,毕竟陆里是她的客户,本着都是为了工作的原则,她不想得罪客户
等下了班,桑研赶到桦树餐厅时,陆里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桌子上有几道前菜。
“陆总。”桑研把托特包放在空座位上,又把大衣脱下来挂到衣钩上。
陆里穿着深灰色毛呢大衣,里面搭配着淡蓝色的衬衣。昨天桑研没怎么仔细看她,今天好好看看,头发做成了波浪卷,扎成低马尾只有手掌那么长,发质很好,在灯光下形成了一个好看的光圈。
服务生上了一瓶凯歌半干香槟,接着又上了一盘海鲜炒饭和一道鳕鱼配柠檬汁。
“上了一天班,饿了吧。”陆里拿起一个小碗,往里面盛饭。又往杯子里倒了点酒,往桑研那边推。
桑研也不客气,拿起碗来就吃。粒粒分明的米饭搭配新鲜的鱿鱼,混着锅气,热气腾腾的。北城在内陆,海鲜并不是当地的特色菜,但这家餐厅很符合桑研的口味,虾仁的脆弹,鳕鱼的软嫩。加上确实累,一碗碳水能让她心情好起来。
陆里没什么胃口,一直在喝香槟加看着桑研吃饭。二十分钟后,桑研吃得差不多了,在咽下最后一口鳕鱼后,抬头问陆里还有什么关于生意上的问题。
“朵朵,当时我真的不是故意不来的,只是当时……”
“陆总,以后不要叫我朵朵,您不用跟我解释,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怪您。您现在是我的客户,我们聊一点工作上的事情好吗?”桑研用最软的语气说出最硬的话
陆里把香槟倒满,一口闷了。她这样决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几年过得好吗?“
“挺好的,我考上了 D大,靠实习实现了生活费自由,毕业之后又进了智时公司,ceo是我的老师。“
“你过得好就行。”陆里看着她。
桑研望着她的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底下是棕色的眼瞳,一双狐狸眼含着笑,魅惑又温柔地望着她。
她身上一阵酥麻,慌忙地躲开了她灼灼的眼神。
怎么和高中时这么不一样?
沉默了一会以后,陆里又管服务生要了一瓶桃红香槟,自顾自地喝了起来。桑研一口没喝,虽然香槟的度数低,她担心陆里这样喝下去会不省人事。毕竟是自己的客户,不能不管她。
“陆总,您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问我的过去吗?”
陆里依然不说话。过了一会,她回答道:
“我只是想跟你说清楚。”
桑研深吸一口气,极力忍住眼泪,心里默念:女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默念了十几遍后,对陆里说:
“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客户,我的好朋友。”
“目前我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没有心思想其它方面的事。”
“陆总,我们都长大了,以前那些小孩子过家家的事情您就不要再纠结了,我不怪您,您也就把我当正常的合作伙伴好吗?”
陆里不说话,面色像吃了蛆一样难看。既然她想聊工作以外的事情,桑研就是不让她聊,给出的说辞她还没法拒绝,感觉铆足了一股劲踢到了棉花上。
桑研不知道的是,陆里当年其实很想见桑研一面,只是当她踏上南城去北城的火车的前一刻,被父亲雇的保镖抓住了。保镖把她拽进车里,用指纹强行解开她的手机,将桑研的联系方式尽数删干净。那一刻,恐惧,心碎占据了她的大脑。她可以想象到,桑研在校门口的奶茶店等了又等,最后发现自己被拉黑了,该是多么得绝望与愤恨。
她理解桑研,却想再次感受一下她的气息。
她没想到,曾经和她形影不离的她,如今连好好说话都成了奢望。
第二瓶香槟也快见了底,陆里已经明显意识不清了,桑研知道这一劫是逃不过了,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陆里再怎么样也是她的客户,要是让沈翊知道她和客户单独出去吃饭,还把醉酒的客户扔到餐厅不管,年终奖就别想要了。趁着她还没有完全喝醉,赶紧把她送回去。
“陆总,您家住哪,我送您回去。”
“我家住菠萝城堡。”
“陆总,您不是海绵宝宝。”
“不要叫我陆总!我是海绵宝宝!”
“谁住在深海的大菠萝里?海绵宝宝!”陆里手舞足蹈。完了,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