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的发烧令程现腰酸背痛,加上大半天没有吃饭,连应答的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
程现踉跄着开门,对上萧慕复杂的眼神,让程现没由来的感到紧张,低下头,看见萧慕提着保健品和一些食材,不适的感觉又慢慢褪去。
“嘿嘿,什么风把萧大总裁吹来了?”
程现虚虚地拽住萧慕的衣角,将人领进门,看着略显杂乱的沙发和满地乱丢的衣物,两人都有些失语。
“你…要不先去我房间坐着?”
程现给萧慕倒了杯凉水,萧慕接下,抿了抿,随后开始脱外套。
萧慕:“你生病了,好好休息,其他的交给我吧。”
萧慕将外套丢进脏衣篓,食材放进冰箱,开始着手收拾客厅,程现赶忙从她手里拿过衣服,衣带还打到了萧慕的鼻梁。
程现:“对不起对不起!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干这个。”
“你昨天喝酒了?”
萧慕眉头微拧,抓住程现的手腕,将衣服往自己面前送了送,油脂味和酒味扑面而来,看来程现昨天喝了不少。
“萧慕你先放开我,我没什么力气…”程现轻轻晃了晃手臂,示意萧慕放开。
后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撒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抱歉,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程现摆摆手不打算计较,不知道昨天有没有吐到衣服上,反正这种脏东西是万万不能经过萧慕的手的。
萧慕:“昨晚谁送你回来的?”
“梦梦,她怕我一个人有危险,一直看着我直到把我送上车。”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注了水,程现才想起来这件衣服只能干洗,心疼不已。
萧慕点了点头,继续清理客厅。
程现感到疲惫,坐在沙发上劝说萧慕:“你别忙了,你是客人,等我好了自己弄。”
“客人和病人哪个方便点我还是能分清的。”萧慕回答时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
见萧慕坚持,程现也不再客气,抱着抱枕开始看电视。收拾完后,萧慕轻车熟路地系上围裙,问程现吃没吃饭,有没有忌口。
得到答案后便一头扎进厨房备菜。
电视里放的什么程现无暇顾及,晕乎乎的大脑无法思考,她保持着专注看电视的姿势,发了很久的呆。
直到食物的香气飘到她的鼻腔中,听见平底锅煎制食物的滋滋声,看见那抹破旧的蓝色在萧慕身上挂着,随着萧慕的动作皱折或舒展。
萧慕仿佛注意到她的视线一般,笑着跟她说:“你先吃点零食垫垫肚子,饭马上就好。”
程现点了点头,看向萧慕脱下的外套,突然很想知道外套上是不是也沾着萧慕的味道,那丝若有若无的清新竹香。
再看回被油烟包裹的萧慕,程现又觉得,竹香只是她的香水,萧慕本身的味道会比竹子更加平易近人,却不会被油烟掩盖,是一种特殊的记号,像薛定谔的箱子,巴普洛夫的铃铛,一旦出现,程现便知道接下来出场的会是萧慕。
萧慕端出来的菜虽然都很清淡,但是有荤有素,营养均衡,造型也很讲究,就连自己这个发着烧的病人看见都很有食欲。
程现没过多久便吃下大半碗饭,看见程现吃得开心,萧慕才终于放下心来,给程现夹菜的手却仍然不停,直到程现鼓着腮帮子拒绝投喂,萧慕才专心吃自己的。
饭毕,又吃了药,萧慕却仍然在屋子里到处乱走,想找些事情做,程现看不下去,开口喊住她第五次走向厨房的步伐。
“等等,萧慕,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程现半躺在沙发上,嘴唇仍然没有血色。
萧慕被喊得一怔,看着虚弱的程现,显得更加局促。
“你…你先坐下。”
程现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萧慕听话坐下,却仍显得心事重重。
“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程现晃了晃萧慕的胳膊,后者低着头,几度欲言,到最后还是放弃了。
“不让病人做家务,让病人动脑筋猜你的心思,不好吧萧总。”
兴许是生病体虚心多娇,萧慕坐过来后,程现一直想要靠上她的肩膀,给自己找个支撑点。但一想到萧慕是直女,她就拼命压制住自己不知由来的触碰**,不去关注那缕竹香。
萧慕叹了口气,过了一会才开口。
萧慕:“我资助那个山区,是在两年前,公司出了重大变故…”
程现反应过来,堵在萧慕心口的,正是热搜上那几个刺眼的大字,造谣萧慕有“虐待儿童”之嫌。
两年前,28岁的萧慕因公司出现重大变故,心中忧郁,独自驱车进山,想通过避世清心来调整自己的心态,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山村。全村人对萧慕都极为热情,有些子女常年不归家的,更是将萧慕视如己出。
可以说,萧慕能调整好心态,敢于再次投身于事业当中,这个村子功不可没。
萧慕重感情,临走前就向村民保证,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村子繁荣起来。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绿芽计划”就是诸多直接帮扶工作的其中一项,萧慕出资修建学校,包揽适龄儿童的学费以及每个月的生活费,加入的人变得多了,对于事业刚刚恢复的萧慕也算不小的负担,但她咬牙扛下,有些缺失双亲陪伴的,萧慕专门有一台手机,用来回复远在千里的孩子们,让他们不会觉得低人一等。
今年萧慕照例抽出时间回山区视察时,其中一户外出务工的夫妻却赶了回来,直言让萧慕承包他们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将萧慕当成了吐钱的机器。萧慕不答应,他们便用孩子的学业做威胁。
萧慕妥协后,与他们约法三章,不动孩子的学习资金,不坐地起价,每月三千元,最重要的是,要保障孩子的心理安全。刚开始那对夫妻还算安稳,几个月后便开始频繁抬价,拿孩子的前途要挟萧慕,即便村中人极力劝阻也于事无补,随着金额越要越多,萧慕便在不久前回去与夫妻两人大吵一架,随后断了高额的“资助金”,改为定期向村部汇款,再由村内人员以不同形式用在孩子身上。
吵完架第二天,孩子就去世了。
说到这里,萧慕有些哽咽,几度想要落泪,又被硬生生憋回去,程现听着入神,心也随之牵动,竟然靠到了萧慕的肩膀上,双方都没什么反应,都沉寂在回忆中。
平复好心情,萧慕继续讲述。
法医检查发现是高处坠落,摔死的,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沾了不少苍蝇蚂蚁。那画面,萧慕一辈子都无法忘怀,孩子的眼睛死活合不上,越过人群死死盯着萧慕,像在诅咒她同样不得好死。
“如果那孩子是因为恨我不资助他,我反而会好受点。”萧慕的脸靠在程现头顶,呼吸很乱:“他们家暴他…一直…”
在萧慕未踏足那里时,那孩子就遭受着长期的家暴,严重影响了心理健康,若不是因为那对夫妻想抛弃他这个拖油瓶,去了外地打工,那孩子恐怕活不到萧慕进村。
后续经过萧慕等人的心理干预,他才算是没有对人生失去希望。
那对夫妻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听到那孩子每个月能拿到一笔钱,就回去抢过资助金大吃大喝,让孩子又回到了被家暴的阴暗时刻。
“他已经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萧慕喃喃道。
萧慕和他父母吵架的那一晚,住在猪圈的他在门外听的清清楚楚,等萧慕走后,他编辑好了信息,哼着歌走向了村子附近最陡峭的山崖,亲自给人生画上了句号。
于越山:【致我最敬爱的姐姐萧慕,你常对我说,我的人生是头上的太阳,不仅可以照耀这绿浪滚滚的高山,还可以抵达我从未见过的大海,我问你什么是自由,你说是可以不计后果地帮助每一个你想要帮助的人,我问你什么是爱,你说是会不求回报地让一个人展露笑颜,我问你什么时候会笑,你说等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录取通知书我拿到了,看过你的笑容,我也体会过爱了,现在,我想用太阳换取我的自由,也放你自由,有人比我更需要这笔钱,也有人比我更需要你,希望照耀你的阳光,永远比其他人更灿烂。】
萧慕一字不差地背出那条她注定无法忘怀的遗书,之后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语气比程现看过的所有电视剧还要令人心碎。
“可就算他死了,他的家人也不让他安宁,以他的名义问我要丧葬费,问我要精神损失费,我不给,他们就不下葬,任由他的身体被蛆虫啃咬,我给了他们又挥霍无度,直到我再也不理他们,便开始在网上造谣我。”
萧慕深吸一口气:“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客厅陷入一片沉寂,生命离开的分量太重,三言两语无法道出萧慕的心寒,生命崩塌的成本太低,纵有千万黄金也无法填补人性的空虚。
“我宁愿他是因为恨我才死的,我...”
眼看萧慕又要怪在自己身上,程现起身,用手指轻轻抵住萧慕的嘴,看着萧慕泛红的眼尾,程现很想俯身上前留下一吻,可这并不是安慰别人的好主意。
程现:“萧慕,善良的人是无法参透人性之恶的,错的不是你。”
萧慕看着程现那双带着病态的丹凤眼,看着那漆黑眼眸中倒映出来的自己,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感受着唇上那根手指,摁压自己的力道慢慢加大。
“你让那孩子本来阴暗无光的人生有了一丝光亮,让那本来被乌云笼罩的村庄变得欣欣向荣,对于那些正在接受教育的孩子来说,你是英雄。”
许久没喝水,程现的嗓子有些干哑。
“短暂的迷雾,不会让船只迷失方向,因为灯塔就在前方,在黑暗的日子里,你是他们的曙光,所以光明到来后,你的功德也一定会被世人传唱。”
程现清了清嗓子。
“萧慕,不要把别人的错误归结到自己身上,不要让敌人踩到你身上,若小于有灵,看见自己为你创造的逃脱计划变成困住你一辈子的牢笼,心里也肯定会怨恨自己。”
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程现猛吸了口气,缩回放在萧慕嘴唇上的手,严肃地望着对方:“你要带着他的那部分,活出更精彩的未来,而不是独自承受这份痛苦,祈求时间把它冲淡。”
萧慕的眼中蓄满泪水,却没有一滴流出来,程现已经呈跨坐姿势立在萧慕身前,看着萧慕隐忍的模样,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程现:“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劝说者,讲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但我希望你知道,我的本意是…”
程现的话停住了,她感觉到萧慕的双手轻轻搭在自己腰间,还有些颤抖。
然后,自己被萧慕缓缓圈入怀中,萧慕的头靠在自己的锁骨处,静静呼吸。
“对不起,我只是想…平复一下。”萧慕嘴上说着对不起,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程现也不忍推开她,于是抬起一只手,从萧慕的头顶抚摸下去,到后背,再抬起,重复着安抚婴儿的动作,安抚萧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