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好像静止了,将这场对视拉得无限漫长。
秦簌背在身后的手心滑腻,指关节攥得有些发白。
在她忍不住想说“算了”的时候,对面的人终于开了口。
“换了手机号,”裴矜语气自然,“就顺便把微信也换了。”
不想就这么放过他,秦簌将上半身压低以便拉近二人距离:“那为什么要换手机号?”
她眼睛微眯,这么一转不转地盯着人,让人很轻易地联想起势在必得的捕食者。
但这位猎手今天遇到了一位难缠的猎物。
“私人原因,”他笑得挺和气,“但今天秦老师找我来,谈的是公事吧?”
如果就这么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将两人的关系归结到工作伙伴上,她往后可能都问不出别的了。
那可不行。
“如果我说不止呢?”秦簌一歪头,先前被挂在耳后的头发掉下来两缕,仿佛在等待面前的人像以前那般将它重新整理好。
裴矜今天穿了件硬质的外套,在某一刻,袖子的布料摩擦出细微声响。
却也仅此而已。
他没有回答,却又好像什么都回答了。
沉默像一张网,罩住了对峙的两人。
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秦簌扯出一个有点轻佻又不至于惹人厌的表情,企图打破那种沉闷。
像是尤嫌不够,她还补了声流氓哨:“不回答的话,我可就要强人所难呢了。”
她本以为按照裴矜的性格,多少会陪她演几句,哪怕无法再进一步,也起码可以继续先前的暧昧不清。
台阶已经搭好,一切本可以那么顺理成章。
但裴矜的回应只是一段更加长久的安静。
灯光太乱了,将他的表情藏匿其中,她端详良久,始终看不出他到底想了些什么。
“我觉得秦老师没必要开这种玩笑,”裴矜表情认真,语气的少见地没带笑意,“毕竟你现在是公众人物,如果传出去,对你的事业非常不利。”
“你和我是什么关系,要管我有没有必要?”不符合预期的发展让秦簌起蹙眉,她下意识加快语速,试图夺回主导权。
不知什么地方有小物件掉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乱了一拍的音符是场面失控的预兆。
视线中,裴矜带着些歉意地笑了:“抱歉啊秦老师,我越界了。”
“我们现在确实没什么关系了。”
为了贴合角色,秦簌卸了美甲,指甲也剪得极短。此时她像许多小说情节那样不自觉收紧拳头,却无法将指甲掐进肉里,圆润的指尖茫然又无助。
她不经想起从前自己总是感叹裴矜像有读心术,总能在万千汉字中精准地找出那么几个,组合出她最想听见的语句。
原来读心术也会随着时间失灵吗?
还是他已经不愿意再对她使用了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必要跑这一趟。
就算当时分手另有隐情,两年过去,保不齐裴矜也早就放下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和她一样执着。
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脚下影子的烦人,可惜腿脚不便,她没法离开这座漩涡。
“裴矜,”秦簌直接叫了他的全名,“我才不要放过你。”
“要不然我在你身上花的这么多年算什么?”
周围万籁寂静,她垂着眼,嗓音里掺杂着浓浓的疲惫,仿佛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在历经千难万险后,询问附近的住民这里是否就是她的目的地。
拜托了,请告诉她这就是终点吧。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迈出下一步了。
秦簌本就是专业演员,此时又足够真情实感,将十分的疲倦表现出了十二分。
抬眼时,她是有些期待的。
裴矜那么心软,一定会松口的,对吧?
“算你识人不清,算你为未来攒运气。”裴矜今晚总在沉默,每一次光影明灭都能给他机会套上新的伪装。
说完,他停下片刻,然后再没卡顿,仿佛已经打了千万次腹稿:“当初确实是我对不住秦老师,需要什么补偿的话,我都尽量完成。”
“不管是想让我退出剧组,还是别的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但请秦老师不要再拿自己开玩笑了,不值当的。”
裴矜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习惯了在人群中周旋,熨帖的漂亮话张口就来,让人全然分不清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随口客套。
此时,秦小姐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有点辨不清,刚才那段话中,裴矜究竟是真的在担忧她的事业,还是......想让她别再打扰。
想到最后也没得出什么结果,秦簌只觉此人可恶至极,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想、的、美。”
身为一个极其厌恶失控感的人,她下意识想要抓住些什么,于是冷笑一声直视裴矜:“接受我提出的一切补偿是吧,那你听好了。”
“工作上,我指望靠《金丝剪刀》冲奖,所以希望它拍摄一切顺利,不想让美术组缺人。”
前面的裴矜点头表示同意,眼睛看着地板。
“至于平时,不找你出这口气是不可能的,”她表情有点凶,不过说到最后又觉得有点过了,放软了几分语气,“应该会找你帮忙跑几次腿,不会多过分,但你最好配合一点。”
见裴矜再次点头,秦簌得逞一笑:“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我饿了,陪我吃晚饭。”
说完,她也没等裴矜回话,自顾自朝着角落某处走去,往那里停放的轮椅上一坐,拉下帽子挡住脸,强行让自己回到可以随便向他刷脾气的过去。
“我要吃学校门口那家面馆。”
视线被挡,其他感官便被无限放大。
秦簌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暗自计算裴矜与她的距离。
声响在前方停下,裴矜却迟迟没有开口。
他在等什么?
是太久没去那家面馆。所以需要查一下路线吗?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人叹了口气,绕到她身后。
淡淡的草木味萦绕身旁,耳边传来一句呢喃般的低语。
“都买轮椅了,这么不买个电动的?”
当然是因为早就打定主意要让他来推。
秦簌在轮椅上装死,将方向全盘交给裴矜,一点也不担心会被带去别的地方。
照理说,这种完全依靠他人的处境都会让人显得弱势。但秦小姐天赋异禀,不仅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周身上下还透着一股“我考考你”的感觉。
仿佛要是裴矜敢忘了他们以前经常一起吃的那家面馆,她就要和他没完。
裴矜一向是位优秀的考生,这次也不例外,非常顺畅地推着她走过几条街道,来到熟悉的路口。
可惜时过境迁,题目变了。
曾经挂着“见一面”招牌的店面换了店主,改卖汤圆。
看着因为灯牌坏了,从“圆梦今朝”变成“贝夕今月”的店名,秦簌被逗笑了。
笑着笑着,又有点怅然。
还真是过了好久。
连新店灯牌都坏了啊。
曾经在这里有身后人参与的记忆从眼前闪过,她突然回头看向裴矜,让他的身影与过去重叠。
风吹乱了裴矜偏长的头发,路灯给散落的发丝镀上一层温暖的边。
不知道在她身上停了多久的视线没来得及挪开,这一刻,他们视线相撞。
彼此的倒影时隔两年,终于回到了最熟悉的双眼中。
“我们进去吧。”
进门后,她给自己点了一碗芝麻馅的,又给裴矜点了豆沙馅的。
店主是一位有些上了年纪的女士,应该并不认识她,加上现在店里又没别的客人,秦簌索性将遮住面容的伪装全都去掉。
汤圆被端上来的时候,这位女士看了眼他们二人的相貌,感叹:“现在的的小孩长得可真俊啊。”
冲对方笑了笑,她回了一句:“姐姐保养得也很好呀。”
兴许是太无聊,得了回应,店主便也没走,站在桌子旁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二人聊着。
讲到过冬需要添点新衣服时,店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
“我购物车里有件外套还没下单。“
“那绿色我可喜欢了,”她环视一圈都没找到参照物,最后将视线停留在秦簌放在身侧的包上,“对对,就你包上挂件的这个颜色。”
“什么颜色?”秦簌一开始有些茫然,后来忽然想起自己那位令人头疼的小助理很喜欢买这些东西,偶尔送她的几个会被顺手挂到包上。
正打算咽下汤圆后就转头看一眼,她就看见面前的裴矜眼都没抬,几乎没怎么思考便脱口而出:“香水百合。”
秦簌:“?”
裴矜:“......”
“职业病。”裴矜轻咳一声,将视线牢牢黏在面前的陶瓷碗上,硬生生记住了每一寸花纹。
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不太自在地摸了一下颈侧。
“怎么了?”
“没怎么,”对面的人轻笑出声,等了几秒才继续,“我只是礼尚往来。”
“被这位和我没什么关系的裴先生观察得这么仔细,如果没点表示的话,未免太过混账。”
其中“没什么关系”几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裴矜:“......”
后来裴矜就没怎么说话了,店主面朝的方向也越来越偏向秦簌。
可在某一瞬间,她忽然转头看向裴矜。
“小伙子,是这汤圆不好吃吗?我看你都没怎么动。”
桌那端的人摇头,示意一般,当着老板的面吃了一个。
秦簌却看得心下一沉。
鲜少有人知道,裴矜其实是挑食的。
不过虽然挑食,他却也从来不爱多说什么,大多数时候都会将食物囫囵吞下去,因此很难被人察觉。
但秦簌了解他的所有小动作,知道他遇到不想吃的食物时,会先轻轻抿一下唇,咀嚼的动作也会很敷衍。
刚才裴矜分明就是这么做的。
他的口味.......变了吗?
忽然就觉得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多问一句,她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想给裴矜重新点一碗。
可出神的这么一会儿功夫,裴矜已经把那晚豆沙馅的汤圆吃完了,碗里只剩下汤水在晃动。
于是秦簌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到般笑了一下,继续和老板闲聊,直到对方回了厨房。
掏出手机正准备联系司机,她便听见门口悬挂的风铃响了,有人进来了。
来人一眼就看见了卸去伪装的秦簌,然后将目光又移向对面的裴矜。
“秦簌?裴矜?”
“你们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