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雨,冰冷又刺骨。
“还钱!”
“你跟你爸一样,都是狠心的资本家,你会遭报应的!”
“把我们的血汗钱还给我们!”
许则野站在无边无际的绵绵雨里,听着周围人崩溃的怒吼和谩骂,孤独的背影站的笔直。
这并没什么用。
臭鸡蛋还黏在胸前的衣服上,许则野都没来得及擦去,一块石头又砸在他太阳穴上,连脖子都偏了几分。
许则野只觉得两眼一黑,也只是微微闷哼一声,毕竟对这糟糕的场面已经司空见惯。
三年前许绥经营的公司破产,他携赃款逃到美国,什么都没给许则野留下。
当然还留了一屁股债。
真是一肚子坏水的邪恶资本家,许则野若无其事地拨打报警电话,并冷静地对周围人说道:“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话没说完又有几颗臭鸡蛋扔到他身上,周围人愤然道:“三年了,三年了!”
“我妈等着这笔钱救命呐!”
“家里小孩儿上学啊,这可怎么办!”
“……”
许则野心道,我在挣了,真的已经很拼命在挣了。
很快会还上的。
可是没人听他的。
许则野全身都被这场绵绵雨浇透了,他只觉得冷。
身边人还在骂骂咧咧,不断指责许则野是如何挥霍钱财,会遭到如何惨烈的报应。
许则野一个字都不想说,也无力反驳。
直到警车乌拉乌拉响起来,事态被控制,一个好心的警察姐姐递给他几张卫生纸:“擦擦。”
许则野小心翼翼的接过纸巾,说了声“谢谢”。
他实在太狼狈了。
“你没事吧?”气喘吁吁跑来的小伙子年纪看着不大,目光却很清澈,也不嫌弃许则野一身脏,脱下外套罩在他身上,声音透露出关心,“这些人太过分了!”
许则野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他只是将身上的衣服拢紧,对赶来救场的同事兼好友梁泽说:“我没事。”
“这些人见你一次扔一次,简直禽兽!”
梁泽看到许则野一身的狼狈,气不打一处来:“错了,简直禽兽不如!”
许则野叹了口气,两人站在一处屋檐下躲雨,心情比天上乌压压的云还沉重。
“哥,接下来你去哪儿,我送你?”
梁泽自认识许则野那一刻起,这个人身上的淤青就没消过!
这些人真是服了,难道找许则野泄愤就能变出钱来还债吗?
许则野这些年换了不少地方赚零工,每月工资发下来就挨着账户打过去,一刻都没犹豫过!
就连梁泽都心疼,劝他花一点点在自己身上。
起码,买点创可贴吧。
许则野不愿意,也从不接受他的帮助,就连此刻,梁泽问:“来这儿有住的地方吗?”
其实他想说实在不方便去他家也行啊。
他一个人住,分一间许则野绰绰有余。
许则野看了一眼天色,有点难过的说:“你的衣服脏了。”
“什么时候了……”梁泽也想撬开许则野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这衣服我本来穿着就小了,准备扔了行了吧?”
许则野眼眶有点红,是疼的还是冷的他已无法分辨:“那给我吧。”
梁泽炸呼呼的脾气一下子哑火,他不知道现在说什么能让许则野好受一点,鼻头也渐渐发酸,声音发哑:“给你了。”
许则野不敢看梁泽的视线,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弱弱的“嗯”算是回应。
梁泽实在看不下去了,那句“回我家”马上就要说出口。
许则野先他一步,故作轻松道:“我租了一间房子。”
“是和人合租,”许则野纠正道,“就在西山郊区。”
梁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西山郊区是本市著名的闹市区,地方偏僻又拥挤,简直称得上是贫民窟。
唯一的好处就是闹市,人来人往物价便宜,关键是躲在那里不好找。
“那我送你过去?”
梁泽听到许则野终于肯把钱花在自己身上,高兴还来不及:“咱们再去吃顿火锅,我请客!”
许则野直接拒绝了:“不用了,我想自己过去,你……先回去吧。”
“等我……”许则野顿了顿说,“等我回去换身衣服,下次聚吧。”
拒绝的意思这么明显,梁泽挽留的话说到嘴边,又咽下去。
许则野这个人看着没什么脾气,实际上性子傲得很,梁泽不想伤害他。
“好吧。”
梁泽来得急,路上也没买什么东西,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等过了一会儿才给许则野发消息。
梁泽:外套兜里有创可贴,你记得用
其实包里还有一些零钱,梁泽怕许则野较真,什么都没说。
反正衣服已经送人了。
梁泽不知道的是,许则野根本没看手机,也没注意到梁温发的消息。
他见梁泽走远,消失在视线尽头,才从背后的草丛里摸出事先藏好的透明雨伞,撑开走进淅淅沥沥的秋雨里。
他身上脏没关系,总要有干净的东西吧。
身侧车流碾着积水奔驰而过,许则野跟着记忆里西山郊区的路线慢慢走着,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他想起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依偎在母亲怀里听故事的自己。
“再讲一个故事就睡觉啦,阿野好乖。”
当时的雨砸在窗外的玻璃上,许则野看着蜿蜒的水痕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是太困了,母亲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不清楚。
“阿野,妈妈走了。”
“阿野,不要想妈妈。”
许则野继续往前走,看到了曾经背着书包上学的自己,孤独地走在放学路上。
“这个人眼睛好奇怪哎。”
许则野听到有人窃窃私语。
“和我们不一样哎,是不是怪物?”
“肯定是怪物啊!”
“没有人的眼睛会不一样,只有怪物的眼睛会长成这样!”
许则野看着小小的自己走在人群里,形单影只,脆弱得仿佛会被人潮踩在脚底,永远不得翻身。
于是许则野看到那个孤独的自己开始奔跑,开始横冲直撞地长大,身边围着的人却越来越多。
“真美啊。”
“真有钱啊。”
随之而来的是如潮水般的夸赞和吹捧,有人亲吻他的手指,有人跪在他脚边卑微的乞讨。
许则野来者不拒,左拥右抱,要钱给钱,大方地像一位真正的绅士。
但绅士不会拒绝美女的好意,但许则野会。
尽管许则野吝啬自己的感情,脾气还阴晴不定,但当时没有人不喜欢许则野。
甚至有人评价他说:
“上流社会出了名的假绅士,散财的活菩萨。”
这样的财神爷没有人不会喜欢。
没人知道许则野到底要什么,没人真的能摸清他的脾气。
就连许则野自己也琢磨不透自己要什么,他在人群里不断的寻找,不断拨开飞吻,酒精和人们伸出的橄榄枝后,愕然回头。
正好和打着伞的许则野对上视线。
许则野呼吸一滞,脚步停了下来。
一阵更猛烈的风吹散残影,许则野心口空荡荡地疼。
过去什么样,细节许则野都快忘了。
但唯一忘不了的是如此刻一般,孤零零的路口。
“你真的想好了吗?”
那道痛苦的声音在耳畔回响:“许则野,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原来不管过去多久,这道声音刻在许则野脑海,从来不曾忘记,只需要联想到和他相关的一点思绪,就能立马想起来。
“真的不爱了吗?”
当时许则野是如何回答的?
“是从来没爱过。”
“是玩玩而已。”
这些话许则野亲口说的,他还要分手。
当时明明有很多折中的办法,许则野本身就是一个会为人着想的人。
唯独和孟赫言分手。
许则野不讲情分,哪句话伤人就往外蹦,恨不得孟赫言这辈子都恨他,讨厌他,永远不会忘了他。
许则野抱着最自私的想法,逼走了最爱的人。
太累了。
也太痛了。
许则野停在房东给的地址路口,真的很想蹲下来。
但他做不到。
许则野背影依旧挺拔,就像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的孩子,倔强地向周围人证明,他没事,他很好,他还可以走。
走到门口收了伞,许则野抖落伞上的水珠,掏出钥匙准备开锁。
意外的,房间并没有锁,而是虚掩着。
因为光线昏暗的原因,一路走神的许则野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微小的细节。
现在注意到了,许则野一瞬间脑子里飞速运转,是合租室友回来了?催债的人找到家门口了?
还是门锁坏了?
前者自然没什么大不了,后者要钱。
和房东看房子时门锁是好好的,许则野内心十分狐疑。
虚掩的门缝找不到光,许则野不确定地轻轻推开门,将伞立在玄关,默默在玄关摸索客厅灯光开关。
他很快发现哪里不对。
客厅沙发上坐着一道模糊的人影,指尖冒着小小的火星。
许则野摸开关的手一顿,听到那道身影的主人缓缓开口:“回来了?”
也是自己不小心,连客厅坐着人也没注意。
许则野还在懊恼自己为什么这么粗心,那道淡淡的、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声音继续说:“臭死了。”
满含恶意。
这就是许则野的不对了,但他摸不到开关,只好徒劳的和自己同居舍友解释:“对不起,我马上去洗干净……”
黑暗里突兀地传来一声压抑的笑声。
饶是再迟钝的许则野也愣住了,他握着钥匙的手一紧,再次朝那道身影看去。
动作是僵硬的,就连许则野都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他又该怎么应对这种突发情况。
忽而想到身上的污泥和臭鸡蛋,想到那句满含厌恶的“臭死了”。
瞬间的思绪抽空让许则野愣在原地,他忘了时间流逝,忘了身在何地。
甚至连脸上的错愕和狼狈都没来及掩藏,“咔哒”一声。
房间的白炽灯顷刻间亮起来,许则野被灯光刺激,下意识闭上眼睛,伸手去挡这道刺目的光。
却挡不住刺耳的言语:“许则野,你好脏啊。”
许则野浑身发冷。
小野一只眼睛是淡淡的蓝色,一只是正常的黑色瞳孔。
进来的宝宝么一口[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