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望舒死了。
离职回老家的林熠匆匆赶来殡仪馆参加老师女儿的葬礼,却在看见遗照的那一刻瞬间钉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殡仪馆的人群来来往往,林熠楞楞盯着照片上的女孩。
照片里的女孩正当年少,长发披在身前,下巴轻抬,嘴角微扬,面容流露的皆是勃勃生机和意气风发,仿佛不惧风雨,有一股坚毅的气,却生生折在了人生最璀璨的起点。
他们遥遥相望、视线交汇。
蓦然,眼泪溢出眼眶,凝结成泪珠划过脸庞,狠狠砸到地上。
回家后,他脑海里还在回荡她的好友刘凌翎的话——
“他杀。望舒死在一个相亲男的手上,那天是平安夜。那个男的喝了酒带了一把水果刀,路上想占她便宜,她没同意,对方情绪上头,把她按在地上捅了她好几刀,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失血过多死在了前往医院的路上。”
怎么就死了呢?她明明还这么年轻,应该去浪费大把的时光啊!而不是就这么轻飘飘死掉的。
林熠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异于常人,他的性取向是四爱。所以,当他知道钟景明厌恶的时候,他选择了放手。他特意隐瞒了他们老家是同一个地方,为的就是偶尔还能远远看她一眼,哪怕她选择结婚生子。
谁曾想,怀揣着重逢的心情回到湘川市迎来的却是她的死讯。
这让林熠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林熠陷入无以复加的悲恸之中,不断想念她,回忆他们的过往。
林熠蜷缩在房间的角落,衬衫遮不住背脊的削薄,环抱着膝盖,纤长瘦白的双手不停翻阅他们相处时的照片,他给她做的饭、一起去的游乐园、她亲手包的花……选择性遗忘的记忆如同翻涌的浪花,不停在脑海里闪现。
无神的双目不断流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砸在手上,滚烫的泪珠又将他拉回到现实,冷冰冰的墙面与双手捧着的发烫的手机,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她死了。
林熠恍惚了一下,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回到了某一天的对话。
“熠熠,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熟悉的人站在他的面前,明媚的眼眸盯着他,念及她不喜欢被人冷落,下意识回话:“嗯,我在。可能需要你再说一次。”
她微微往后仰,白色吊带长裙的裙尾靠近他又远离,她双手环胸,叹了一口气说:“我说,你相信穿越吗?”
不知为何,林熠如同还在居家办公一般,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
他沉思了一下,回答问题:“爱恩斯坦的相对论?霍金的《时间简史》?按照学界目前的看法,前往未来或许可行,但是回到过去会产生悖论。而且,无论未来过去,很难实现吧。”
她似乎对他回答的态度很满意,饶有兴趣地继续开口:“那要是只考虑逻辑是否成立呢?”
林熠一边往旁边挪位置给她,缓缓揽住她的腰,两人依偎在一起。然后望着她的侧脸,柔声说:“我觉得,悖论不可逆。”
然后,她状似生气一般扬眉,掐了他腰上的肉,转而叹气。
感受到痛觉的林熠有些好笑,小小年纪真是又凶又恶,为了防止她更生气,进而补充道:
“不论现实,只谈逻辑,那么——回到过去,成立。”
听到这话的她笑得很开心,轻轻柔了柔他的脑袋,头发乱作一团,遮住他的视线。
透过发丝,她的脸越来越模糊不清,身形逐渐消散,怀里依偎的身体或虚或实,她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慢慢往上,越过睫毛合上他的眼睛,周围骤然漆黑。
耳边隐约传来她充满笑意的声音:“那你回到过去,记得来找我。”
再睁眼,早已没有了钟望舒的身影,刺眼的光照在林熠的身上,他有些恍惚。
环视四周,没有猪肝色的木制衣柜、老式棕色木书桌和厚重的窗帘。而是,设计时尚的贵妃椅、轻柔的白沙窗帘。很显然,他不在湘川市的家里,而是在海市租的陪着他度过好几年的公寓。
林熠躺在床上,蓬松的蚕丝被盖在身体上,他不可置信地掀开被子的一角,露出骨节分明的双手,张开、握紧、张开、握紧……
是真实的触感。
侧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轻轻触碰,屏幕亮了——
2025年9月12日,10点17分。
他真的回到了过去!此时此刻,他想立马去见她。
“铃铃铃——”手机来电,打破了林熠发热的头脑。
想要还有机会能救下她,紧绷的弦稍微松了一点点,动了动手指,接听电话。
不等他开口,对方就一顿输出:“林熠,你胆肥了啊。今天周五开周会呢,大伙都到了,就差你一个人了,咱们等了你快半个小时,经理这会都快发飙了。还有,咱们这季度项目做得不错,奖金也多。反正他马上就要走了,你就少和对方生气了,钱拿到手才是正经事。……”
林熠想起来了,这天他原本就会迟到。两年前跳槽来公司,薪资待遇、办公环境、组内氛围都很不错。自从半年前这位经理空降,无意义的工作形式增加,组内成员的工作量大幅度增加,苦不堪言。
他作为核心技术成员,一个月都在高强度连轴转,好不容易加班加点完成项目,惯例第二天早上可以休息,下午再去。没想到,经理晚上发消息要求第二天复盘。早就昏睡过去的林熠自然是没看见。
后来,他被针对了。没过多久被辞退,比经理离开还要早。
思及此,他打断了同事张继正的话,果断地说:“没事,我不来了。麻烦你帮我递个话给经理。”
张继正这嘴碎子还没说够了,隔着玻璃窗抬头瞥了一眼会议室里脸色黑得能滴墨的经理,楞楞地反问:“什么话?”
“我不干了。”
电话那边传来张继正破防的声音,唰得一下挂了电话。
随即起床,来到客厅左手边的吧台倒了一杯温水,趁着时间写好了离职辞呈提交上去,并联系了hr,报备了离职意向。此外,还联系了搬家公司收拾东西,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湘川市。
高铁站。
“真走了啊”张继正看着面前沉稳的同事,非常不舍。共事两年,林熠这人真的无可挑剔,性格好,脾气好,还会做饭。和他比起来,除了没女朋友这点,其他方面简直是男人中的男人。
组内成员来了又走,新的一批人真不习惯,技术也不到位。没了工作搭子,怕是更难熬。
张继正不由自主感慨:“以后,我真成孤家寡人了。”
林熠笑了笑,一想到马上就能回湘川市见她,没忍住和张继正分享:“我回去是为了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张继正啧啧两声,以一种很稀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林熠,单身狗说话还怪委婉的,把追人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各位旅客你们好,开往渝州西方向的G1066次列车就要开始检票了。有乘坐G1066次列车的旅客,请到A13、B13检票口检票,13站台上车。。”
俩人听见广播声,默契没说话,彼此拥抱了一下。林熠拎着行李箱进高铁站,张继正匆匆进地铁继续上班,两人像两滴水一样融入人群中,没溅起一点波澜。
高铁穿过辽阔的平原,穿过延绵的山,穿过山体隧道来到风光秀丽的城市——湘川市。
林熠到湘川市,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第一时间联系他的高中同学,要到了刘凌翎的联系方式。
一边拖着行李箱向站外走去,一边拨打刘凌翎的电话。
对面传出清朗的女性声音:“喂,哪位?”
谈恋爱的时候,他就知道刘凌翎是她的好朋友。但是作为已经分手的前男友要打探她的行踪,还是有些难度的,只好用些险招了。
“你好,我是钟老师的学生。老师这会让我找钟学姐有事,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对面传出来疑惑的声音——“什么?你谁啊!”
林熠语速急促继续夹子道:“很抱歉打扰学姐了。事情挺着急的,但是钟老师上课,我没办法闯进课堂问,只好找隔壁老师要了学姐你的电话号码。请问学姐能给我说一下,钟学姐在哪里吗?”
刘凌翎听着声音挺年轻的,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怕耽误钟老师的事情,一边说地址一边给钟景明发消息。
“她这会应该在南宁路的渡川咖啡店。”想到钟景明这会在相亲,提醒他,“你快去快回,她估计在忙。”忙着相亲呢。
拿到地址的林熠夹着嗓音应下来,带着行李箱直奔咖啡店。
刚下车就隔着玻璃窗,看见了她,和对面看着就不像好人的西装男在聊天。
林熠压住心里的不爽,拎着箱子开门进去,放到前台那里。
还来不及和前台交待什么,就看见他们双双站起来,他站的视角正好能勉强看见男的脸色不太好。
他疾步赶过去。
赶上拦截男的扬起的手,对方恼羞成怒离开。又因为多嘴劝她被丢在原地。
没过几分钟,服务员诚惶诚恐地拍林熠的肩膀,“先生,您可以随便坐。”
我们这里没有客人站岗的规矩啊!
林熠回神,对着服务员说了一声抱歉。注意到桌上两杯咖啡,一杯喝了一半,另一杯却一点没动。
林熠指了指咖啡,询问是否结账。得到的结果是否定,无奈叹气,她看人的眼光真不行。
顺手结完账的林熠想到她可能会返回,就拜托收银员不准收她的钱。
然后拎着行李箱出咖啡店,随便找了一个靠椅坐着,总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轻笑几下,又是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眼泪都流出来。
林熠抹掉泪珠,“真是的,怎么不争气啊——”
眼泪越抹越多。
梧桐树下,钟望舒逆光来到林熠面前。
微风吹动,她的发丝随同梧桐叶一起在空中打转,太阳在她的身后,为她镀上一层璀璨的光。
真好啊,她还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而不是一张黑白遗像。
耳边传来她戏谑的声音——“真哭了?”
稍微有点恶劣。
林熠噗嗤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