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判官笔 第8章 黑气

翌日卯时，迎着天边第一抹紫气，崔昭已经打完一套拳法，坐在院中石桌前开始诵读经文了。

她在路上奔波了一个多月，回到平阳侯府的第一晚又经历一通心理上的折腾，精气和心境上都有损耗，已远远比不上在广陵城的状态。

生怕自己道心不稳，哪日受不住无差别朝身边的人发疯，崔昭接连诵读了十遍经文，终于将心中那股无名的郁气抚平下来了。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姑娘清凌凌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伴着逐渐亮堂的天色陷入忘我的境界。

正在这时，负责打理芳华院的三名粗使丫鬟结伴而来，一路上有说有笑，踏进院子那一刻，她们看见崔昭在看书，立马噤声，低垂着头，朝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崔昭不习惯这种相处方式，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淡声道：“免礼，你们忙你们的，不必管我。”

“是。”

丫鬟们听归听，应归应，那么大一个人端坐在那里，只要不瞎，干活时都不可能做到忽略。

她们处处谨慎小心，轻手轻脚，生怕影响小姐看书挨惩罚。

崔昭眼观鼻鼻观心，明白自己的存在给别人添麻烦了，当即合上经书，背着手慢悠悠回屋。

屋中光线偏弱，能看清布局摆设却无法在不点灯的情况下继续看书，崔昭仅犹豫一瞬就将经书收起来了。

按照亲娘杨氏的说法，侯府人多事杂，上头还有个偏心眼的继祖母，其他叔伯虎视眈眈觊觎家产，今日认亲可能不会太平。

崔昭越想越心烦，翻出三枚铜钱往桌上掷，随机卜一卦。

“运势平平，顺其自然，外出有收获。”

崔昭突然想起陈莹姐弟俩，便将他们召出，问道：“昨夜你们在城中转一圈可找到姑姑家了？”

“回大师，找是找到了，但我们进不去啊！大门口贴了门神像，我们一靠近，就有金光将我们弹飞。”

陈莹气愤不已，将昨晚发生的事统统吐槽一遍。

“你们是鬼。”

崔昭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姐弟俩一眼。

陈莹姐弟俩没听懂，茫然地点点头，应和道：“是啊！我们是鬼，死了快四个月了，怎么了？”

崔昭无语，没好气地提醒道：“都成鬼了，你们非得走大门吗？高门富户那么大的府邸，门神再厉害他也管不了所有角落，挑面离大门远的墙，随便一飘就进去了。”

陈莹姐弟俩一想也是这个理，面色讪讪，支支吾吾为自己挽尊道：“可是，可是姑姑和姑父佩戴了防身的东西，即便成功进去，我们也靠近不了他们。”

“你们之间有因果，但人死灯灭，他们的罪责到了地府自会有判官审判，有专门的刑罚惩处。我让你们过去只是为了吓唬他们，显形会不会？鬼哭鬼叫会不会？”

崔昭闭上眼，希望眼前种种只是错觉，而后长舒一口气，试探问道：“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放你们出去是为了杀人吧？”

陈莹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敢说自己真是那般认为的。

如此反应，崔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耐着性子解释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已经是鬼了，未经地府鬼神应允的复仇属于厉鬼行凶害命，罪加一等。”

陈莹姐弟俩被崔昭的话吓了一大跳，弱弱质疑：“可我们才是受害者呀！”

“那又怎样，地府有地府的规矩，犯了错就要挨罚，与你们是不是受害者无关。你们只有两个选择，一则设法让你姑姑夫妻俩认罪，按人间的律法服刑，百年之后下十八层地狱继续受罚，二则你们下地府喊冤，经由地府审判，申请自己报仇杀了他们。”

“第二种是特例，你们不一定能得鬼神应允，即便得到了应允，你们敢杀人吗？”

崔昭灵魂一问，陈莹姐弟俩双双摇头。

别说杀人了，就是杀只鸡他们也不敢动手。

便听崔昭又道：“既然不敢，那便没什么好选的了，午后你们姐弟带我去你们姑姑家看一看。”

“大师，鬼不能晒太阳，白天出去怎么带路啊？”小鬼从姐姐魂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弱弱问了一句。

崔昭正要回答，忽而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靠近，忙抬手一挥，将姐弟俩收回养魂玉中。

下一刻，她的房门被敲响，传进来杨氏问询的声音。

“昭昭，娘来陪你吃早饭。”

杨氏进院的时候就问过丫鬟自家闺女的动态，得知她早已起床才敢敲门打扰。

她人一进屋子，立马热切地说道：“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娘便多拿了几种，你挑着吃。”

“你是侯府的正经小姐，好不容易回来，于情于理都该露面混个眼熟，以免某些不懂礼数的东西蹬鼻子上脸欺负到你头上。”

“老夫人是个拎不清的，偏偏世人重孝道，你爹虽不是她的亲生孩子，但她占了母亲的名头，稍有不顺，一句不孝压头上，你爹也没法子，忍忍就过去了。”

杨氏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本不想和闺女说那等糟心事，又怕闺女不通人情世故，无意间得罪小心眼的长辈，传出去影响她的名声。

崔昭闻言轻嗤，快速解决掉一碗馄饨，才说道：“什么没法子？他那是软弱无能，长辈不慈，谈什么孝道，简直就是胡扯。”

杨氏：……

“你爹也有他自己的难处，身在朝堂，总会有一两个政敌盯着，稍有不慎，我们一大家子都会被牵连进去。”

杨氏试图挽回丈夫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才说两句又被崔昭无情堵回去了。

“先吃饭，见到人再说。”

崔昭没那闲工夫掰扯太多，午后还要出门，认亲事宜必须在午时之前完成。

她吃东西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吃到七分饱了，等杨氏吃饱放下筷子，她才将剩下的吃食全部扫荡入了肚。

粮食珍贵，不浪费是师父自小对她的教导，即便有些撑，她也坚持吃完了。

杨氏在旁目瞪口呆，没想到女儿那么能吃，忙关切问道：“是娘错估你的饭量了，吃饱了吗？要是没吃饱，娘再命人给你做。”

“不用了，有些撑，下次您少带些，或者各吃各的。”

崔昭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消食丸服用了一颗，一刻钟后，那种不适感才消失了。

她极为认真地说道：“粮食种植不易，产量还低，又有粮税田税需要缴纳，最终留在老百姓手中的口粮其实没剩多少了，世上还有很多吃不饱饭的人，我们都该珍惜，轻易浪费会损福报的。”

铺张浪费在高门富户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所谓“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就是写实描述。

杨氏能嫁给平阳侯说明娘家的家境也不差，她自幼奴仆环绕，从未经历过穷苦生活，也无法想象食不果腹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会听崔昭特意提及，她也没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只当女儿在道观中长大，生活比较拮据，才有此感叹，回家慢慢养，习惯富裕生活就好了。

不过崔昭神色严肃，说话时郑重无比，又提及吃不饱饭的老百姓，三两句话说出口，性质上升不止一个度了。

她身为平阳侯夫人，丈夫在朝为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各方面都与老百姓脱不开干系，当着下人的面，面子功夫她得做好了。

“好，娘知道了，往后也会多注意些。”

崔昭十岁起跟着师父外出帮人看事，见过挥金如土的有钱老爷，也见过满身补丁，连饭都吃不饱的穷苦人家，杨氏的反应她看在眼里，也知对方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不禁抿紧了唇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调整好心绪，对杨氏说道：“人各有命，从出身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您不必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平日怎么过，往后依旧，只是逢大灾大难尽量伸以援手，助国救民出水火，能攒功德。”

“好，娘都听你的。”

杨氏平日也有安排人到城郊施粥，国难之时国库空虚，命妇们也会这边筹募银钱米粮，虽有攒声望的目的，但钱花出去了，活也干了，君子论迹不论心，谁人敢否认他们的善？

母女俩闲话半晌儿，等松鹤院那边有消息才不紧不慢走过去。

平阳侯府内宅分东西两院，东院为尊，住的是大房几口人，西院附庸，两嫡两庶四位叔叔及家眷全部住那边。

因住的人太多，划分的区域也更大些。

松鹤院便在两院的分界位置，院内种植不少名贵花草，在园丁的精心侍候下，即便是冬日也有稀稀拉拉的花儿绽放。

崔昭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院落布局藏风聚气，假山堆叠以及树木栽种都极其讲究，祖上当家人布置家宅的时候应该请大师看过了。

家宅安，又有祖上余荫庇护，功德福泽后人，崔家子孙只要不作妖不找死，即便一事无成也依旧能保百年以上荣光。

崔昭满意地点点头，跟着杨氏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脚步，望着西北方位蹙起眉头。

“奇怪。”

她小声呢喃，杨氏听见声音却没听清说什么，便问道：“昭昭，你刚说什么？娘没听清。”

“没事。”

崔昭不欲多言，敷衍一句继续往前走，只是眼神依旧没收回来，时不时往西北方向看。

平阳侯府乃开国公侯府，有从龙之功，护国守边之绩，爵位世袭罔替。

祖上功德和家宅风水两相配合，整座宅院上空有浅色金光围拢，形成一个保护罩，外御凶煞，内养生机，保子孙富贵安康。

可现在西北方位聚集少量黑气，保护罩出现裂缝，内里生机飞速流失，乃衰败前兆。

怎会如此？西北方位住的是谁？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节选自《太上老君常说清静经》。

感觉很贴合昭昭当下的状态，就引用了，晚上还有一章，我要加油啦！[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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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