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薇那通带着调侃意味的视频电话,像一根轻柔的羽毛,不经意地搔动了小雨心中那根未曾留意的心弦。接下来的几天,她发现自己面对陆景皓时,似乎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纯粹地将他视为一位投契的同行或突然出现的亲戚。
她会下意识地留意他和小园丁讨论植物习性时专注的侧脸,会注意到他喝咖啡时不喜欢加糖的小习惯,甚至会在他提出不同意见时,比以往更仔细地去思考他背后的逻辑与视角。
这种微妙的变化让她有些无措,只好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用繁忙来稀释那莫名滋生的情绪。
陆景皓似乎察觉到了她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但他并未点破, nor did he retreat. 他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存在感,参与讨论,分享见解,举止一如既往地得体而专业。只是,他停留在子轩老宅的时间似乎更多了些,与子轩下棋、品茶、谈论林晚早年设计手稿的时间也更长了。
子轩乐于见到这位年轻的堂侄,与他交谈总能带来新的视角,也仿佛能透过他,与某些遥远的、关于父亲陆沉舟那一脉的模糊记忆进行一种迟来的对话。他偶尔也会在小雨面前,不经意地提起景皓的某个有趣观点或体贴细节。
周五下午,小雨需要敲定一份重要的合作方案,却被几个接连不断的会议搅得心神不宁,思路滞涩。 frustration 逐渐累积,她索性合上电脑,决定去“静思林”走一走,那是她每次感到压力或需要灵感时最常去的地方。
静思林位于园区最僻静的一角,树木葱郁,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而过,只有几条朴素的石径和几张原木长椅。这里没有高科技装置,没有显眼的标识,只有自然的声音和光影。
她沿着溪流慢慢走着,深呼吸,试图让烦躁的心绪平静下来。走了大约十分钟,快到林深处那张她最常坐的长椅时,她蓦地停下了脚步。
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是陆景皓。
他并没有发现她的到来,而是微微侧着头,闭着眼睛,似乎在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什么。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晃动的光点。他的神情异常宁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小雨顺着他的视线和倾听的姿态望去——他面对的,是溪流边一小片不起眼的苔藓地。几只不知名的小飞虫在苔藓上方嗡嗡飞舞,溪水淙淙,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鸟鸣。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小片苔藓地的声音和生命。
小雨站在原地,没有上前打扰。她看着他那沉浸于微观世界的侧影,心中那份因工作而起的焦躁竟奇异地慢慢消散了。她忽然想起外婆林晚也曾说过,她最好的设计灵感,有时并非来自宏大的构想,而是来自于观察一滴露珠的滑落,或是一片花瓣的纹理。
这个男人,他懂得欣赏传承大厅的宏大意象,也能敏锐捕捉到“新画布”实验室的前沿脉搏,但此刻,他却能安静地坐在这里,倾听一片苔藓地的低语。这种对宏大与微观同样敏锐的感知力,这种沉静下来的能力,让她心中微微一动。
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陆景皓缓缓睁开了眼睛。转过头,看到站在几步之外的小雨,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
“小雨堂妹。”他站起身,声音放得很轻,似乎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你也来这里寻找清静?”
“嗯,有点思路卡住了。”小雨走上前,目光落在那片苔藓上,“你在听什么?”
“听它们的故事。”陆景皓重新坐下,示意她也坐,声音依旧轻柔,“不同的高度,不同的密度,水流速度的细微变化,甚至光照角度的不同,都会让这些苔藓、水流、昆虫共同演奏出的‘声音景观’截然不同。这是最微小也最宏大的交响乐。”
他顿了顿,看向小雨,琥珀色的眼眸在树影下显得格外清澈:“有时候,我们盯着庞大的目标太久,反而会迷失在细节的沙漠里。或许需要像这样,蹲下来,换一个尺度,听听最基础、最原始的声音,才能找到被忽略的路径。”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巧巧地打开了小雨脑中那个阻塞已久的锁。她一直纠结于合作方案的宏大框架和复杂条款,却忽略了最核心的“人”的感受和需求——那些如同苔藓般微小却构成整个生态基础的个体体验。
一缕灵光瞬间划过脑海,困扰她许久的难题似乎找到了突破口。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小雨喃喃自语,眼中重新闪烁起明亮而专注的光芒,“谢谢您,景皓。您又帮了我一次。”
“我什么都没做,”陆景皓微笑着摇头,“只是刚好在这里,和你分享了这一刻的安静而已。”
两人不再说话,并肩坐在长椅上,静静地听着溪流、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而融洽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无需言语,却仿佛能感受到对方此刻内心的平和与专注。
过了许久,小雨站起身,语气轻快了许多:“我想我该回去重新修改方案了。”
“需要帮忙吗?”陆景皓也随之起身,很自然地问道。
小雨犹豫了一下,这次没有立刻拒绝。她看了看他真诚的目光,点了点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关于用户体验的微观设计部分,或许可以听听你的意见。”
“荣幸之至。”陆景皓笑道。
两人并肩走出静思林,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偶尔交错。林间的低语仿佛还萦绕在耳边,那些未曾明言的情愫,如同林间悄然弥漫的草木清气,若有似无,却悄然滋长。
有些路径,或许正是在俯身倾听细微之声时,悄然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