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住处,江砚澄坐在榻上出神。
他就这么离开,没和她说一声会不会生气?可是她说的那句话……
“阿砚!”小秋突然推门进来,雀跃道:“走!发月钱了。”
他二话不说拉着江砚澄往外走,院中已排起了长队,前头赵近侍正在细细核对人名,一旁的小厮负责分发月钱。
两人跟在队伍后面,缓慢前进,小秋有些兴奋,“到年底了,按照惯例是要比以往多两百钱的,阿砚你刚来,你能拿到一两四百钱呢,可以好好过个年了。”
江砚澄对这里的物价没有概念,自然也无法感同身受。他想起萧念提到的司计柳嬷嬷的儿子,忽然低声问道:“小秋,你知道柳司计有个儿子吗?”
小秋茫然,“没听说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江砚澄刚要解释,小厮急忙喊道:“快点下一个!”
“哎来了!”小秋赶紧上前领月钱。
轮到江砚澄的时候,赵近侍亲自拿了月钱给他,如小秋说的一样,一两四百钱,离开时,江砚澄总觉得赵近侍的眼神很复杂,似有话要说。
“怎么样?”小秋在一旁等他,“是多少?”
江砚澄展示给他看,随后拿出一两银子给小秋,“上次押注的钱,现在还你。”
小秋伸手接过,又担忧起来,“你现在还我,那你过年怎么办?”
江砚澄笑道:“你忘了,我押注赢了许多钱。”
“对哦!”小秋傻笑地挠挠头,“哎,你方才问我……”
江砚澄注意到四周看过来的目光,勾着小秋的肩膀离开,岔开话题道:“发了月钱,晚上吃点好的?听闻天香楼的酱肘子是一绝,一起去尝尝?”
小秋被他拽着往回走,低声嘀咕,“你疯了?那是我们能消遣得起的吗?再说了,被李公公知道,准要罚你,定要饿你几日才肯罢休……”
“哎,发了月钱,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那也太没意思了。”
回到住处,江砚澄把钱往榻上一丢,无力地躺了上去,四仰八叉的模样令小秋震惊,“阿砚,你不能这样,你这也太像女人了。”
他一边数落,一边示范了一遍正经男人的躺法。
江砚澄颇觉无语:“……”你才像女人!
他看了眼门外,没人进来,又问道:“小秋,你认识几个年长些的伴读?”他想,或许在书院待得时间久的人能知道点什么。
小秋认真说起来,“书院伴读有年龄限制,过了二十五就不要了,现在书院里待得最久的也才七八年,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若是有事想问,咱们屋内的小洛也待了三年了,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江砚澄陷入沉思,小洛是个机灵鬼,想要撬开他的嘴还真没那么容易。
深夜。
书院账房内点燃了一盏烛火,两道人影交头接耳,李公公搓着手,抖了抖身上的雪,不悦道:“不是说这几日当心些吗?何事非得叫我深夜前来?外头冷得很。”
柳嬷嬷不想搭理他,但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你来的路上可没人看见吧?”
“那肯定,我前后看过了,有事快说!”李公公十分不耐。
柳嬷嬷也不绕弯子,“上头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李公公听后,额头的皱纹加深了一分,“这不好吧?惹怒了世女于我们也没好处啊。”
柳嬷嬷冷哼一声,“既吩咐了,你做便是,哪那么多话。”
李公公撇了撇嘴,“知道了,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
第二日,萧念刚踏入讲堂,抬头就瞧见那抹瘦弱的身影在她的书案旁忙活,她疑惑道:“你不是脚崴了吗?让你多歇息,怎么还过来了?”
江砚澄垂着眸,恭敬道:“小的已无大碍,多谢小姐挂怀。”
“……”
他的样子太过规矩,萧念竟有些不是滋味,她低声道:“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的。”
江砚澄却摇头说:“小姐身份贵重,小的不敢僭越。”
萧念抿唇,这是铁了心要和她划清界限吗?
也好,正合她意。
江砚澄替她研好墨后就安静地坐在一旁,从他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见萧念的侧脸,她的眉骨长得极好,正经的时候英姿勃发,光彩照人;可当她轻挑眉梢,弯眉一笑,顷刻间便摄人心魂。
——她这样的人,在女尊世界,一定很抢手吧?
——萧念,如果我听你的话和你保持距离,会让你高兴些吗?
趁着夫子还未到,萧念想凑过去和他交代几句,又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只得按下心神,低声道:“过几日是腊祭,书院的学子们都会回去祭祀祖先,书院也会闭门,到时你没什么事就待在书院内,不要乱走知道吗?”
祭祀都是女子主持、参与,与男子无关,与江砚澄就更没关系了。
江砚澄抬眸看她一眼,又极速垂下,听话地点点头,“好。”
不知为何,萧念看着他这副柔弱的身躯总是很不放心。
接下来的几日,江砚澄依旧规矩守礼,若无必要,从不和她多说半句话,萧念内心五味杂陈,明明是自己说出口的话,人家照做了,自己还不高兴了,这是什么毛病?
可若让她改口,她也说不出来,毕竟她现在能力不足,真的没有办法给他一个好的未来。
就这样一直憋到祭祀前一日,书院早早散了学,学子们纷纷往外走,江砚澄收拾好后和萧念告别离开,萧念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这时羽衣拿着斗篷给萧念系上,嘴上开始叮嘱,“小姐这次回去可切莫与国公爷顶嘴了,祭祀事关重大,若是犯了错,恐怕比上次罚得还重。”
萧念看着江砚澄离去的背影,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知道了。”
这个世界的规矩可真严啊,动不动就要挨板子。
秋露已然套好了车,进来催促,“小姐,该走了。”
“嗯。”
马车驶离了书院,大门缓缓合上,在沿途留下道道车辙痕迹。
管干王妈妈端了一碗腊八粥给李公公,“吃吧,特意给你留的。”
李公公笑得眼睛眯了起来,“不是明日才腊祭吗,今日就做好了?”
王妈妈睨他一眼,“明日你可就吃不到这么好的腊八粥了。”
李公公打开一看,脸上的皱纹笑成一团,“真有你的。”
“哎。”王妈妈忽然低声问道:“我们还要帮他们干多久?那姓柳的总是拿鼻孔看我,又不能把她怎么样,我实在受不了了。”
李公公吹了吹粥,往嘴里送了口,满意地“嗯”了一声,“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王妈妈拍了下桌子,“谁跟她一条船了!她背后有人,我们可没有,再继续下去,恐怕小命都不保!”
“住口!”李公公凝眉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转而又叹了口气,“此事再议,我先把她交代给我的做了。”
黑夜深沉,屋檐下结了根根冰凌,长短不一,迎着晨光折射出浅淡光辉。
李公公挥着鞭子,尖着嗓子道:“站好了,都挤在一起干什么,每人间隔一步排开。”
闻言,伴读们不情愿地移动脚步,哀怨道:“今日不是腊祭吗?怎么还要早起啊……”
江砚澄站的笔直,伸手戳了下即将要倒的小秋,后者立刻清醒了。
李公公踱着步,慢悠悠道:“虽说今日不用伺候学子们,可你们也不能懈怠,平日里你们都是坐的多,动的少,久而久之体格就弱了,容易生病摔跤。”
他刻意咬重后面几个字,指着江砚澄说:“上次就是你摔了一跤被世女抱回斋舍的,对吗?”
众人顺着他的话看向江砚澄,眼神略带幽怨。
江砚澄解释,“回李公公,我是摔了一跤但并未受伤,只是世女体恤……”
“好了。”李公公打断他,“说那么多做什么,你们这种体格就是容易生病,今儿这个病,明儿那个病,动则告假三五日,这传出去都说我心慈人善,管教不当。从今日起,每日早起一个时辰站桩,站够了才能去吃早饭。”
“啊~~~”人群中登时爆发出阵阵哀嚎。有人抗议,“李公公,我们从来没这么练过,一个时辰太久了吧?”
“是啊是啊,求公公怜悯,少些时候吧……”
“吵吵什么!”李公公叱骂,“刚才谁不服?把盆端上!”
他指了指一旁准备好的木盆,脑袋般大小,不算大,但各个盛满了水,平日里端起来就觉得重,更何况一边站桩一边端?
众人一瞧,纷纷闭上了嘴,只是眼刀子止不住地往江砚澄身上飞,“都怪他,走路也能摔跤……”
小秋不安地看了眼江砚澄,只见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好了,别叫了,我这都是为你们好。”李公公拍拍手,“开始吧。”
众人不情不愿地开始站桩,李公公拿着鞭子来回巡视,遇到偷懒耍滑的就是一鞭子,“腰塌下去!别想着糊弄我,告诉你们,埋怨也没用,除非你们有机会能踩到我头上去,否则就老老实实的!只要待在这书院一日就得听我的。”
他晃到江砚澄面前,不怀好意地笑道:“你嘛~体格实在太差,得多锻炼锻炼才好。”说着,他端来一个盛满水的木盆,放在他的手上,“好好端着,别撒了,若撒了,就多加一炷香!”
其他人听后都倒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生怕下一个就到了自己。
李公公满意地扫了一眼众人,随后把鞭子丢给一旁的赵近侍,“你来守着,我去用个早饭。”
说罢,他摇着步子走了,众人见他走远后,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暗自放松姿态。赵近侍瞥了眼,假装没看见。
江砚澄端着的木盆,里面的水结了冰,湿冷的寒意顺着指尖爬上臂膀,没过多久,指尖已僵到麻木。四肢越发酸胀,额头憋出细密的汗,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毫无血色。
其他人看了,眼含不忍,可转念又嘟囔起来,“活该,害得我们也受牵连。”
小秋站在一旁,眉头紧皱,不知如何是好。
大家不用担心,男主的困境是一时的,会变好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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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