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程似锦 第3章 年一·关心

将近十点。

程以安还是第一次在这么不早不晚的时间走夜路，有点不好的预感。

他现在住的地方楼房不是很新，附近都长一个样，基本没什么年轻人在，只有一些念旧的老人家还在住，天气好白天总会有老人在下面晒太阳，下象棋。

这个小屋是程乐上高中时租的，离程以安之前的初中很近，离程乐原来的高中也不远。

现在程乐已经大学快毕业了，只剩下程以安是这里为数不多的青少年。

因为这里的楼房很老了，所以程以安要想回家就一定会经过一个小巷子，狭小细长，阴暗潮湿，各种小广告小卡片都有，即使刮掉了没两天又会被人贴满。

而他的预感从来好的不灵坏的灵。

拳头不是最先到来的，最先到来的是阴影。

那是一片冰冷的、带着汗味和嘲笑声的阴影，像一堵墙，隔绝了小巷子里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光。

程以安被这股力量猛地推搡在强上，后背与砖块撞击发出一声闷响，那声音不大，却像是他体内什么东西断裂的声响。

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

程以安能清晰地看到对面那人嘴角扭曲的弧度，看到另一只缓缓抬起的手。

世界的声音消失了，蝉鸣、汽车驶过的嗡鸣全部褪去，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鼓的轰鸣。

不是尖锐的刺痛，起初是一种沉闷的、深沉的震动，从脸颊一侧炸开。像是一块被浸透了水的厚重木头，狠狠砸在了他的颧骨上。紧接着，那股震动才化为灼热的痛感，沿着神经飞速蔓延。

口腔里瞬间溢满了铁锈般的腥甜味。

第二下、第三下落在他的腹部和肋骨上。那是一种被掏空的感觉，力量穿透皮肉，直抵内脏，让他瞬间窒息。

程以安弯下腰，胃里翻江倒海。视线开始模糊，眼前是几双来回移动的脏兮兮的运动鞋。他倒在地上，明明是盛夏，凉意却透过薄薄的校服渗进来，与身体上的灼痛形成一种诡异的对比。

在这一刻，他的意识异常清晰，只能咬紧牙关不发出声音，尽量不给他们的施虐行为加入催化剂，

他不再去听那些污言秽语，精神仿佛飘离了这具正在承受痛苦的躯壳，悬浮在半空，冷静地、甚至是怜悯地看着下面那个蜷缩的自己。

他注意到墙角有一只蜘蛛在耐心地织网，注意到一片被风吹进来的枯叶在轻轻打旋。

当脚步声远去，世界的声音重新回归时，身体的疼痛才真正开始苏醒，每一处击打都在脉搏跳动下清晰地叫嚣。

白天这条巷子都不一定有过往的行人会注意到，更别说晚上，还是救人。

他之前有试过硬刚，也有试过报警，最后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被打得更惨。

和程以安狼狈的样子相悖的，是暖黄路灯灯光下一对母子的欢声笑语.

“妈妈，这周末可以带我去游乐园玩吗? 好久没去了。”小孩扯了扯那位母亲的袖子，脸上洋溢着笑容.

“好啊。”母亲笑着摸了摸小孩子的头，“那你要乖乖把作业早早的就写完。"

程以安看着他们走过去.

虽然他从来不会去奢求幸福，活着就行了，但在这种时候还是会羡慕。

羡慕哪里他都说不出来。

什么都羡慕。

他没有哭，只是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地呼吸，感受着嘴里血腥味的弥漫，缓缓站直身体，又像感觉不到疼痛般拍了拍自己的裤腿和衣服。

这种生活程以安已经不记得过了多久了，被欺负，被打骂，反抗换来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威胁的一次比一次更痛的伤，他管不了，也没心情再管了。

“以安回来啦。”

一位老奶奶看着程以安慈祥地笑。

这个老奶奶住在一楼，正对程以安家楼下，是个空巢老人。

老伴去世的早，她周围没什么人一起说话，平时就喜欢晒晒太阳。

从程以安第一天到这里开始，老奶奶就对他和程乐特别好，像是把他们当亲孙子。

“奶奶好。”

奶奶在房子前面散步，程以安照例和她打了招呼，没等奶奶回答就匆忙走上楼。

程以安回到家，脱下校服先洗了个澡，再轻车熟路地翻出药箱，垂眸轻轻涂药。

青紫的地方擦了药就差不多了，长一些的伤口再用纱布缠一下，套上宽松的校服外套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程以安坐在椅子上看着放在旁边的手机，他有印象有什么事是他要做的，但他忘记了具体是什么，一直在想。

所以电话响起的第一时间就被他接起来了。

“喂，姐。”

“怎么样？开学第一天还开心吗？”听起来程乐的心情挺好的。

“嗯。”

程以安大多数时候报喜不报忧，再说今天说的话其实不真也不算假，反正光听声音肯定听不出什么.

"开心就好，有事记得找我。”

不知道想起什么，程乐又补了一句：“什么事都行。”

“好。”

“早点睡。”

电话挂断，程以安听话的没再多想，上床睡觉。

—

如果说开学第一天还不熟，那么第二天许写绎就已经自来熟的把程以安当自己人了。

“程以安！来啦？”许写绎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程以安，“昨天晚上发给你的东西你看了吗？”

程以安想了一下，没印象，摇头。

“什么时候发的？”

问到点上了，许写绎挠挠头给了一个大概时间：“十二点多吧。”

“我已经睡了，对不起，我现在看。”

程以安打开手机，点开聊天记录才想起来他昨天忘记做的事是什么。

他没转钱。

趁墨知锦还没来，程以安怕自己又忘，先加了墨知锦的微信才去看许写绎给他发的文件。

是开学考试卷的原件。

下面还有一条是说让他做做。

“你怎么作息这么健康？”将近两点才睡着的许写绎表示不理解，“你要是被威胁了你就眨眨眼。”

程以安再次摇头，把纸笔拿出来。

这里作息最不健康的应该就是他了。

“写什么呢？”墨知锦到教室就看到程以安在写东西，凑过来看了一眼，“开学考的试卷？”

程以安点头，没说话。

墨知锦看了一眼，然后转头去找许写绎。

墨知锦：“让他做开学考的卷子？”

墨知锦：“你怎么想的？”

许写绎：“我……”

墨知锦：“你是不信他能得年级第一？”

许写绎：“不是……”

墨知锦：“还是想看他血虐你？”

“没没没，我没这意思。”许写绎欲哭无泪，“我只是觉得他没考开学考挺遗憾的。”

顿了一下，许写绎不怕死地又补了一句：“还有就是真的想看你和他谁高点嘛。”

墨知锦和许写绎三年同学情还是在的，他知道许写绎是真的单纯想看戏而已，没说话，只是看着旁边认真解题的程以安。

他不知道程以安是怎么样想的，反正如果是他，他会觉得对方在刻意嘲讽，无论是谁。

但此时程以安都没说什么，他也不太好管太多。

“听说你要写开学考的卷子？”

许写绎就是问安念勘要的电子版，生是零班人，死是零班鬼，安念勘会过来凑热闹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安念勘拍了拍程以安的肩：“加油，超过墨知锦拿到年级第一啊。”

程以安下意识躲开，还是被拍到了，咬牙忍着疼点头。

上课铃响时，墨知锦照常看手机才发现程以安加他了。

昨天就说要加了，晚上是忘了吧。

害得他一直在等。

反正顺手的事墨知锦也没拒绝。

程以安看着真的好乖，让墨知锦总有一种逆反心理想把他带坏。

可惜只能想想，要是带坏了学校那些老师保准要来找他。

—

晚上，程以安见墨知锦通过了就把钱转过去。

墨知锦虽然疑惑，但还是没说什么，直接收了。

程以安这才松了口气。

要是墨知锦问点什么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感觉怎么说都很尴尬。

程以安选择性的没听一些他自己已经学过了的课，没到两天写完了他们考了三天的全科卷。

“许写绎，有开学考的答案吗？”程以安写完后问了一句。

“你写完了？”许写绎疑惑的看了程以安一眼才低头找答案。

“嗯，初中的东西太久没看了，有点手生。”

那就是写的有点慢的意思了。

“我发给你吧。”墨知锦把答案转过去。

听到墨知锦这句话许写绎就不找了，专注于程以安的得分，他特别期待结果：“快算分快算分。”

程以安对理科答案特别快，把不确定的看一眼就行，确定的他基本不会错，文科会慢一些，但也只是速度。

“为什么我考不到这个分？”许写绎看了看程以安，有点崇拜，又看了眼墨知锦，笑容瞬间敛了下来，“你也不是人，那差几分跟没差一样。”

“血虐啊。”孟维京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进来插了一句。

许写绎话唠，一停下来就觉得无聊，早在程以安刚开始写卷子的时候就跟孟维京说了这件事。

许写绎：“……”

许写绎：“早知道就不应该跟你说这件事，我算是感受到了被世界孤立。”

“谁赢了？”林佳佳走过来。

“当然是程以安，怎么样？给钱给钱。”孟维京笑嘻嘻的。

林佳佳不情不愿的给孟维京转了十块钱：“转你了。”

“好啊！你们两还拿这个当赌注！不带我！”许写绎就像失去了一个亿一样。

“我和她闺蜜和你又不是。”孟维京拉住林佳佳的手甜甜一笑。“而且就十块钱。”

林佳佳扎着高马尾，她比孟维京高一点也瘦一点，一看就是元气少女。

林佳佳和孟维京是从小学上来的十年朋友了，两个人成绩稳定的差两分，不是这个高点就是那个。

墨知锦就笑看着他们，也不插话。

他们几个凑在一起就是吵，斗嘴也不是第一次了，但真正算起来许写绎和孟维京她们也就刚认识十多天。

程以安听到林佳佳和孟维京的对话，拿着卷子的手下意识收紧，不明显的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动静，看她们确实没有在意这十块钱的事才重新把手里的试卷抚平，兴致缺缺地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写累了？”墨知锦撑着下巴看程以安。

程以安听到墨知锦的声音才回神，但他没听清墨知锦说了什么，捏了捏指尖，点头。

反正无论怎么样，点头大概率是不会错的。

墨知锦每次看程以安都感觉他和别的男生不太一样，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你在想什么？”墨知锦问。

程以安这次程以安听清了，摇头。

只要不是必须要回答的问题，程以安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有的东西直接问又显得太刻意了，墨知锦第一次觉得聊个天这么困难。

坐了几天，程以安一直是这种“不熟，勿扰”的状态，其实他对谁都这样，但墨知锦就是觉得他好像格外针对自己。

墨知锦不理解，但他猜，除了离程以安比较近的这些人，其他人姓什么叫什么他可能都不知道。

不是拽，装高冷什么的，也不像是社恐，程以安就是每天都兴致缺缺的，像是有意在避开社交。

墨知锦原本是没有看别人朋友圈的习惯，因为聊个十天半个月，基本上很多人的兴趣和行为习惯都是能看出来了，但对程以安他实在是没办法了。

程以安不是不理人，相反，他非常有礼貌，但他的礼貌仅限于回话，多的一点都不说。

墨知锦只能把他的朋友圈翻了一遍。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特别好奇程以安的朋友圈，可能是因为程以安无论在哪方面都比较特别吧。

程以安的个性签名。

——独寄希望于悲风。

墨知锦看书看的很少，也很水，没办法说出这句话是谁写的，但他能肯定自己没看过，不然多少该有些印象的。

兴趣使然，墨知锦上网搜了一下这句话。

是某个青年创作比赛的一等奖，应该是随便投的，奖项含金量不是很高。

创作着化名叫止雪，甚至不是冲着得奖去的。

是一首短篇现代诗，标题是“雾”，点进去开篇第一句墨知锦就愣住了。

「雾，杀死这个早晨，独寄希望于悲风。」

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写出的这句话，让人心里猛得一颤。

创作者的字不是很一板一眼的好看，而是帅，让人看懂的基础上加了些不羁和洒脱，甚至是疯狂。

看完全篇，有种心脏要跳出胸腔的快感，平淡又激昂，婉转又直接，轻松又压抑，很矛盾的情绪杂揉在一起。

生气、压抑、又无奈。

退出去重新搜了一下，估计是只写了这一篇。

明明那么有文采，好可惜。

话又说回来，程以安能找到这一篇也挺厉害的。

程以安的朋友圈不像许写绎那种天天打游戏的，也不像其他看体育比赛的，但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他的朋友圈更像是一个女生的朋友圈，大多数都是照片，也算是男生里的一股清流。

大多数应该都是别人帮他发的，这么文艺文案和照片一看就不是程以安会弄的。

他的朋友圈没开权限，所以墨知锦能从头翻到尾。

朋友圈不多，但墨知锦看了很久。

翻到最后看到了一张照片，很久之前的，那时候的像素还不够好，拍的不够清楚，但能看出来是一个男生和一个比他大一点的女生。

应该是姐姐吧。

从那个时候开始程以安就有点现在的影子了。

墨知锦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了这些照片之后心里挺不舒服的，明明就是一些比较日常的图片。

墨知锦走神想事情的时候，程以安起身想去扔垃圾，被过来的人撞了一下，手臂磕到了桌子。

“嘶。”

程以安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没看到你起来。”那个人一脸歉意，伸手想扶一下程以安，被程以安躲开了。

“没关系。”

程以安手捂着刚刚磕到桌子的地方，出去了一下，回来就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下来。

最近室外温度一直在升高，虽然教室里开了空调，但还是热的。

至始至终墨知锦都没见程以安没把外套脱下来过。

墨知锦疑惑地问他：“你不热吗？”

回答他的依旧是摇头。

许写绎没什么坏心思的，他就是爱玩游戏的中二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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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知锦，了解程以安要有耐心

我喜欢先交代结果再写原因，有疑惑是正常的，安安小时候的事我会看时机一点一点交代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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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望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