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岚直视着他,短暂的惊吓过后,她眼中又恢复了一丝嘲弄:“我想说的是,我们的研发方向、研发步骤、甚至是研发数据没有任何问题。一切都在可控之内,蔺总要是追究近日关于数据泄露的事,我刚才也说了我们都签了保密协议,谁泄了密,明码标价,可以走诉讼程序。现在,”她指了指在座众位,“要是开批斗会的话,众位都应该坐在这,唯独除了我导师。”
话说到这里,小老头看她的眼神里早已充满了崇拜,满是小星星。
蔺知行脸色十分难看,她一言不发的看着舒岚,却想不出什么回怼的话。而蔺沉却嘴角一翘,就那么旁若无人的带着嘲弄带着赞许的笑了。她说的对,目前最重要的是紧急公关,他已经着手开始做了,先是由枢序生物官方发布声明,然后雇水军搞些明星的花边新闻将热度盖下去。他今天来目的是了解一下胡春丽的工作和生活,顺藤摸瓜看能不能找出幕后黑手,就像舒岚说的,大家都签了天价违约金,该处理事故的是管理层,不是研发人员。
那么问题来了,公司整个管理层不知道都在干些什么!这么大的纰漏居然事前一点都没有察觉,并且!胡春丽居然就可以这么顺利的把实验数据带出实验室!整个研究所就像个筛子一样,到处都是窟窿!
蔺知行见他笑,更是气的火冒三丈,她忍不住在外人面前责怪他道:“你还笑得出来?公司里都是这种嘴皮子利索顶撞上司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想不管!”
蔺沉蔑笑道:“我又不是总裁,只是个普通股东又没有职位,长军是你一手提拔钦点的,现在,你让我管,管什么?怎么管?”
眼见着两位BOSS就要吵起来,连马长军都站起来准备打圆场和稀泥。
可就在这时,舒岚却微笑着打断他们两个,又用下位者的语气问道:“两位蔺总,请问,我的导师可以走了吗?快到他吃降压药的时间了。”
憋的蔺知行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只能气的鼻孔里喷火,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眼睁睁看着沈墨山从座位上起身,憨笑着朝她跟蔺沉点头致歉,然后迈着蹒跚地小碎步跟着那个女人出了会议室。
从会议室出来,沈墨山如临大赦,一个劲的超舒岚竖大拇指:“我嘞个豆啊,岚岚呐,你真是太勇了!真是救了为师一命啊,下个月!下个月的座谈会我带你去啊!到时候想吃多少茶歇吃多少,连吃带拿为师也不管!”
舒岚跟在后面听着无奈的笑道:“您可少上点网吧,瞎学的都是什么新词儿!”。
她这个导师在药理界也算个大拿,年近七十的小老头,桃李遍天下。她是他带博士生的最后一个,关门弟子。对她那真是爱护有加,知道她家里是那种情况,院里的奖学金、各种福利、项目、座谈会样样不落下她。
况且也不算她勇,这个瑞奈普酶溶栓剂新药的研发最一开始是她提出的选题,沈墨山跟院里研究过后决定跟枢序生物合作研发,严格上来讲,她是合作方,并不是枢序生物的员工。也是基于这个前提,蔺知行还叫沈墨山去责问,纯纯脑子有病。
两个人正往实验室走去,沈墨山还要看一下刚才的解剖报告。尽管他已经厌恶开会,但是根据这次的解剖报告还是要开这周的组会。组会进行了一会儿之后,就在沈墨山查资料的这个空当,舒岚听见早上跟她打招呼的那两个女研究员坐在她对面低着头叽叽咕咕,她竖着耳朵听了听,听到她们在说蔺沉,两个年近三十的少女在那激动地跺脚,直呼好帅!
舒岚拿出手机来按亮了屏幕,没有微信消息。于是她扣上手机准备去帮沈墨山查资料,正起身,手机振动起来。她低头一看,是她爸爸打来的电话。
刚一接,就听见电话那头的舒守诚声音颤抖的问她:“囡囡,你这个周末回家吗?”
舒岚一边夹着电话一边拍了拍正在查资料的沈墨山一下,示意她出去打电话。沈墨山用口型问了一下谁呀,舒岚也用口型回道爸爸。沈墨山赶紧示意她出去打,不用着急回来。
等舒岚走到走廊尽头,电话那头的舒守诚已经咳了两次来掩饰他喉间的哽咽。
舒岚问:“怎么了爸爸?”
舒守诚一听这句话,哇的一下哭了出来:“陈洪才!王建立他们,把我的地给我围起来了!把,把我的树都给我砍了!我去找他们,他们就说是政府用地,他们说那块山地本来就不是我的,所以也没有补偿款,我,气得我成宿成宿睡不着觉!胸口闷,囡囡啊,太欺负人了他们!”
那块山地舒岚知道,确实不是他们家的地,是舒守诚在农闲时自己开出来的一块荒地,面积不大,也就三亩左右,种了些石榴树,因为舒守诚收拾的精心,所以结出来的石榴又大又甜,每年能有个五六万的收益。那块地没被舒守诚开出来时,布满山石与灌木丛,是舒守诚用一条腿一条拐一个背篓开出来的。开始只是一点点,他一背篓一背篓的往下背石头,后来才渐渐扩张到两三亩的面积,种了石榴卖了钱,村里的人都开始眼红起来。
一开始村里的懒汉都笑他傻,一块荒山地能种出来什么?他听了只憨憨的笑着,他嘴笨,永远都是别人笑他。笑他在工厂被砸断了腿,笑他跑了媳妇,笑他傻,不让女儿早早辍学去打工,非要供她读什么书。
舒岚安抚了他几句,问他现在胸口还闷不闷,身体怎么样。舒守诚还是说胸口闷,舒岚便嘱咐他待在家里不要动,她这就请假回家,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
蔺知行蔺沉一行人出来的时候,张兆利还在挽留他们说已经订好了餐厅,要他们赏脸一起吃中饭。蔺沉衔了颗烟,转过身朝着远处眺望,懒得听张兆利跟蔺知行磨叽。
研究所门前这条路上的樱花开的着实灿烂,就连他这样一个整日忙于生意场的人,都觉得春天确实鲜艳。恰逢其时,一阵风吹过来,整条街都下起了樱花雨,他听见有女孩们惊呼,然后就看到了刚才那个名叫舒岚的女人,正站在樱花雨里,耳朵与肩膀之间夹着电话,正在包里掏钥匙开那辆红色桑塔纳。她穿着一个白色高领毛衣,一条黑色的阔腿裤。束紧的裤腰勾勒出她窈窕的腰身,头发也低低挽了一个结,搭配她这一身刚刚好。是她脱了白大褂的原因吧,他想,又或许是她刚好站在这樱花雨里的原因,好像没有那么呆板无趣了。
正在这时,他眼眸突然一震。轻轻的歪了一下头,似乎有些不解。
舒岚正在给陈维安打电话,这个她从研究生一年级就谈的男朋友,距今也已经谈了四年了。似乎已经进入到了倦怠期,两个人工作也都很忙,有时候两三天才打个电话。舒守诚这刚出了事,她心里没底,想给他电话说说,顺便问问他医院有没有床位,帮她挂个号,她明天就带舒守诚去他工作的医院检查一下。
谁知,电话一直也不接,她用头和肩膀夹着电话累的脖子疼,车钥匙却怎么找也没找到。就在这时,从下坡推上来一辆垃圾三轮车,可能是链条掉了,环卫工就那样吃力的拉着车,一步一步艰难的往上走。环卫工是个瘦小的老头,浑身都在用力的拉着车,脖子上的青筋和肌肉都绷紧了。舒岚想也没想,撸起袖子就帮他推了上去,尽管车帮上布满了垃圾,尽管她手上还提着敞开拉锁找不到车钥匙的包,她还是那样一只手拿着电话挎着包,另一只手推了上去。
风似乎裹挟了几瓣樱花到阶前,蔺沉看着已经推上坡消失在视线里的舒岚,烟都忘了点。马长军把点燃的打火机送到他身前,他才收回视线,俯身就着他的火点了烟。吸了一口之后他抬起头,街上已经完全看不到舒岚的身影。这条街有多长呢?他开始回忆来时的路,却发现,似乎一点也没有记忆,或许很长吗?那她要推好久。
脑海中浮现出早上在实验室外看到她解剖黑猩猩时的冷漠,与刚刚推垃圾车的画面撞在一起,是那么的冲突。她推垃圾车的动作那么的自然,好像随手就推了上去,好像帮一把,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一个人是怎么在冷漠和温情之间这么自由切换的呢?
他不解。
打了两通电话,陈维安都没有接。舒岚心里有些不安,但还是先开车回了家。她家离市区大概两个小时车程,她到时已经过了中午一点钟。她把车停好,刚走进家门就看见舒守诚颓丧的坐在外屋的老旧沙发上,折叠方桌上是他刚吃完的午饭,一碗煮挂面,一个馒头。
舒岚看着心里难受,嘴上嗔怪道:“怎么不吃点青菜,冰箱里没有肉了吗?”
舒守诚一看是她来了,撇嘴就要哭:“有,我懒得做。”
舒岚知道是他心里憋屈,干什么都懒得干,也没再说,动手把桌子上的碗筷捡到了厨房。然后回来搬了个凳子坐在了舒守诚面前,问道:“你再详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