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然下起了雨,打在树叶上淅淅沥沥地响。
程竹靠在墙上,一只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头往后轻轻一靠,朝窗外看去。
这几天好像总在下雨,降水量有些超出预期,不知道山腰上药材会不会被淹根。
手机里唐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程竹你还在听吗?”
程竹收回思绪,看着脚下:“嗯,在听,有什么事你说。”
电话那边却忽然变得吞吞吐吐的,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程竹,你知道宋明意回国了吗?”
程竹手指摩挲着手机,没有回答。唐理便继续说:
“我也是看新闻才知道的,原来她家里真的这么有钱啊,以前我还没觉得这么夸张。”
“说是她前两年就回国了,一直在搞什么家族内斗还是什么的,今年是斗赢了?我看她现在好像是成森加的总裁了,森加诶。”
“网上都说她是运气好,赶上其她继承人选死的死残的残,要么就是进去了,但是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其实我主要还是想说,她不会来找你寻仇吧?”
程竹被她逗笑:“哪有那么夸张,你想多了。”
唐理哼哼两声,听她还能笑出来,转移了话题:
“诶你还在小河村吗?这次又去住几天啊,那个项目还要多久啊?”
“这次大概要住半个月左右吧,等这季茶树和药材成熟就行。”
吱呀一声响。
不远处的门忽然被从里面推开,村支书走了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向程竹这边朝她挥手。
程竹立起身来,宽大的衬衫落出一片空隙,她抬腿往那边走,对着手机:“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
电话里唐理不知怎么又转回了原来那个话题,挂断通话前,程竹只听到最后一句感慨般的:
“怎么说你们也好过一场。”
说好过一场还是太浅了,她短暂失神了一下。
村支书跺着脚走到程竹眼前,脸上急得不行。身后还跟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女人。
村支书将她往前一推:“这位就是小程老师。”
女人朝程竹点头:“小程老师。”
程竹也点头回应:“你好。”
村支书率先开口向她解释目前的状况。
这是程竹作为高校教师兼植物学家支援小河村助农项目的第二年,也是小河村开始开荒山种植作物的第三年。
开山的头两年里,小河村大部分的资金和人力大都用来开荒和买种,一开始种的是村民们种惯的稻谷和蔬菜,结果收下来发现稻子空壳又干瘪。第二年种了些瓜果,依旧收成不好。
直到去年程竹和另一位农学家一起参与这个项目的研究,情况才开始好转。
前两年一直都有两家公司在注资帮扶,不知道为什么前段时间这两家企业忽然说好了似的撤了资。
而小河村的种植成果恰好正在关键期,马上就能出成果。资金的突然断裂,一度将项目逼到绝境。
幸好关键时刻华章伸出了橄榄枝,表示愿意了解这个项目。从一周前开始,村民们就在为迎接华章派来的代表做准备。
今天正是代表来考察了解的日期。
按理来说程竹是不用参与这个小会议的,但村支书急急忙忙地把她叫过来,说是华章派来的代表很难搞,一直在揪数据和技术上的问题。
那个农学家又因为私事临时去了其她省,现在也只能把程竹叫过来应急。
她点点头,表示了解。
等村支书把话说完,等在一旁的西装女人也适时开口:
“小程老师不用太担心,我们这边并没有要为难的意思,只是想多了解一下,以免后续的合作出现不必要的问题。”
程竹颔首,将鼻梁上的眼镜往上轻轻一推,露出个和善的微笑:“没关系,理解。”
几个人相继进了这间小小的会议室。
程竹走在前面,听见身后的木门被合上的碰撞声,坐在主位上的女人便撞进了她的视线里。
女人留着头冷棕色的长卷发,头发被轻轻带到耳后,露出一张极好看的脸和耳垂上夸张的爆闪耳钉。她生了双艳丽上挑的眼,鼻梁挺翘,下巴收尖。
隔着段距离也能清晰地看到她凌厉的眉眼。下一秒,那双眼便望了过来,停在程竹身上。
远远望着,竟然感到陌生。
她后知后觉地想,哦,原来华章是宋氏旗下的。
村支书在身侧开口:“宋总,这就是我们小程老师。这位是华章的宋总。”
程竹适时地向前:“您好。”
然后她就听见唐理口中那个“好歹好过一场”的宋明意冷声开口,语气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小程老师,坐吧。”
公事公办的态度。
会议室里除了宋明意之外还坐了好几个人,一侧坐着村里的几个村官和村民,另一侧坐的大概都是华章派来的员工。
被一张木质长桌隔成两半,一边商务,一边淳朴,泾渭分明。
程竹下意识就要往前走,坐在村官这一边剩的几个空位,身侧的西装女人却抬手拦了她一下,一直引着她走到了主位旁。
她这才看见宋明意身边还有一个空位。
本来以为是这个穿西装的女人的座位,但女人却没有落座的态势,反而是看着程竹。
给我坐的?
女人用眼神回答了她:对,给你坐的。
甚至还开口:“小程老师坐在这里方便解答宋总的疑问。”
除了她以外,好像其她所有人都没觉得这样的座位安排有什么问题。
华章这边对于领导的安排自然是不会有意见,村里的几个村官和村民代表更是纷纷亮着眼睛看她,大有一副“全靠你了”的架势。
程竹便只好在众人的目光下坐到宋明意身侧,两人之间几乎只有一臂之隔。
宋明意身上的香水味很轻易地袭来,程竹闻到她身上柔软清新的樱花香。
她一时有些愣神。气味比视觉更快地勾起了她的记忆和反应,许多模糊的片段在她脑海里顿时清晰起来。
偏偏宋明意的声音还在此时响起,与脑海里的许多声音叠在一起:
“小程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程竹回过神来,把包里准备好的资料拿出来,先往宋明意面前放了一份,剩下的分成几份递到桌前。
资料是她和共事的农学家一起整理的,条理清晰,重要数据和信息都有特殊标记,她有信心。
果然华章的人翻了几遍后都开始点头或小声讨论。
村支书和村官对视一眼,松了口气。向她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程竹朝她点头以示安慰。
余光里宋明意似乎动了一下,随即那个西装女人又传过来一张纸,稳稳地落在她面前的桌上。
“小程老师,这是宋总这边提前准备好的问题,麻烦你回答一下。”
她的声音四平八稳,端的是一个官方:“用笔回答就可以。”
宋明意和她坐得近,与其她人倒是有些距离。现在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刚刚的那份资料和后续的沟通上,几乎没人注意她们这边。
宋明意还好心递来一支笔,笔杆上似乎还带有余温,程竹看过去时她又目不斜视地坐着,压根没分半点眼风过来。
于是程竹的视线落在了眼前的纸上。
不大的a4纸上一排手写的问题列下来:
是否已结婚或离婚、二婚?
是否带了身份证?
什么时候能结婚?
有没有谈。
最后几个字被一笔划掉,看不出原本要写的是什么。
手写的字迹,还没太干透,程竹一眼就看出这是村委打印的纸。也一眼看出这是宋明意的字体,总体的字形和从前没太变,只是笔锋更加尖锐了些。
她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宋明意,这次两人的视线恰好撞上。
也看得更真切。
宋明意比六年前瘦了不少,完全褪去了少年时期的稚气和脸颊上的那点婴儿肥,明艳上挑的眼睛显得更加凌厉,五官也格外立体。
想来她最胖的时候也就是和程竹在一起的那几天,程竹想方设法,好不容易让她长胖了一点点。
宋明意见她发愣,微微皱起眉,纤长的手指落在桌面上,发出一阵极有节奏的清脆敲击声,渐渐地越敲越快。
她身侧的西装女人,也就是助理岑溪,相当清楚这是宋明意不耐烦甚至是焦躁的信号。
她捏了一把汗,转眼去看让宋总这样焦躁的那个女人。
她穿着身白色的宽大衬衫,架着副无框眼镜,一头黑发随意地挽在脑后,不施粉黛,她长了双清润的眼,长相是略微冷淡的类型,但气质却十分温和。
程竹抬头与她对视一眼,在她有些怔然的表情下笑了笑,又低下头去。
慢慢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答案。
否。
是。
随时。
在她把答案推到宋明意面前后不久,投资的事项也正式敲定。接下来只需要在底版的合同上稍作修改就可以盖章签字。
村支书是真正地放下心来了,桌上双方之间的对话和讨论也轻松了些。
程竹往那边看了两眼,忽然感觉小腿被什么触碰了一下。
温热的,柔软的。然后挪动了一下,变成有些冰凉的、尖锐的。
她稍微低下头,看见了停留在自己脚边的,宋明意的小腿和脚上穿着的皮鞋。
大脑空白了一瞬。
面前的长桌上坐着的几人还在讨论,偶尔夹杂着一两声笑声。岑溪站在宋明意身后,面无表情,目光虚虚地落在不远处。
桌子下,宋明意的鞋尖又触碰了一下她的小腿。在她看过去时又很快收回。
她人也端坐着,明艳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看起来很认真地在听下属的想法。
像是注意到程竹的视线,她还转过头来:“小程老师,怎么了?”
应该是不小心的。
程竹抿嘴,把腿往身侧收了点,直到完全触碰不到宋明意的腿:“没什么。”
没看见的地方,宋明意的嘴角又下压了一点。
这点小状况完全影响不到投资的事项,很快整个项目便签订下来。
华章的人很快便走了,村支书几人留下来多说了些话,还打算一起去镇上聚个餐吃火锅,自然也叫上程竹。
程竹正要拒绝,手机便响了两声,她指了下手机,说自己有事便婉拒了。
等人一走,她停在原地解开手机。
是一个不久前加上的,除了好友申请以外一条信息都没发过的好友。
【?】
【你是不是忘了还要跟我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