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这座王府的庭院静得能听见积水从檐角滴落的声音。
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颜色深黯,院中假山池水中漂浮着被打落的红色花瓣,残红在水池里徒劳地打着旋,空气里弥漫着湿土的沉闷气息。
天光从云层后缓缓透出,却并非不是清朗阳光。
四下唯有水声,嘀嗒,嘀嗒,敲在石上,也敲在心上,不紧不慢,冷却了方才雨中的躁动,只余下这无边无际的、潮湿的滞重。
“主子,外面还飘着小雨,您身子还未痊愈,放心淋湿着了风寒。”松月举着手中的伞,为主子遮挡廊在飘来的细雨。
姜长熙语气平静,“无事,我身体没那么娇贵。”
松月微微躬身笑着应了是,但伞却是一动不动。
姜长熙看了一眼依旧昏沉的天色,声音平淡的道:“回吧。”
“是。”
“饭后去请太医过来一趟。”
松月连忙应下。
今日晚膳依旧丰富,没了红叶,这会儿就是萧粟抱着刚吃饱喝足的宝宝坐在一旁陪着姜长熙一起用晚膳。
但不过片刻,他就发现了她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往常她总会时不时的和小孩子说两句话,逗逗小孩儿的,就算不怎么说话的时候,眼神表情也和现在不一样,虽说好像都是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但、但萧粟就是觉得不一样,很不一样。
她在不高兴,心情不好。
是因为之前红叶的事?不对,早上处置红叶的时候瞧着都比现在好多了,总不会是把人处置赶走后悔了,才不高兴的。
那就是因为其他的事了。
要是以前,他会直接问她出了什么事,但如今大概是不能了。
他内心不自觉轻蹙着,想着怎么哄妻主开心起来。
孩子年纪虽小,但却好似也能感受到大人的情绪似的,今日格外乖巧,不哭不闹的,还见人就笑,看的萧粟心都快化了,偷偷亲了宝宝软乎乎的脸蛋好几口。
见他们父女两人没心没肺乐乐呵呵的,姜长熙心绪就有些复杂又有些气闷,随即眼不见为净,起身冷声道:“今夜我不得空,晚上你自己哄孩子睡。”说罢转身就回了西次间。
萧粟连忙点头,她心情不好,又有事情要忙,当然是他带孩子。
但一旁伺候的松月眼神有些惊讶,主子今日的心情沉郁,难不成是和小主子还是萧乳爹有关?她决定待会儿去下值后去问问苍兰姐,主子的情绪就是见了苍兰姐后开始变的。
何爹爹上值来替萧粟时才得知,今夜三娘子竟不亲自哄小主子睡了,让他们哄睡,顿时就道:“那咱们今夜可就有的忙了,还好如今有小萧你一起帮忙,若不然就我一个人,还真没把握能把小主子哄好。”
说着他脸上叹了一口气,随即又带了点笑容,“其实早该这样了,照看小主子们本就是咱们当下人的事,哪有让主子们还是娘子们操心新手照看的?这传出去总归也不太像样。”
他是主君的陪房,但他娘之前一直也只是给主君看管小庄子管事,可比不得在府里近身伺候主君的人。
如今他意外一举成了小主子的乳爹,心底自然是盼着主君好也更盼着三娘子好的,只有主君好三娘子好了,他们这些下人才能有体面,才能过上好日子。
外头穿的那些非议能少些自然还是少些的好。
萧粟下意识点头,其实他心里也是觉得照顾孩子应该都是男子来做的,最初的时候见妻主对两个宝宝的事亲力亲为还有些震惊呢。
但不知怎么,看多了好像也就看习惯了,甚至打心里觉得自己当初是捡到宝了,躲在被子里偷偷笑。
从村里人来看他坐月子的时候说的那些酸话,他越发清楚的知道,他妻主是最特别的,独一无二的。
他觉得妻主说的对,只有亲自参与了怎么照顾孩子,和孩子之间感情才能更好。
但男子照顾孩子也是世间常理,他觉得也没错,毕竟女人们大多要下地干活或者出去做活挣钱养家。
像他妻主又聪明又能干,还这么特别这么好的,可只有他妻主一个呢!
外面一直飘着小雨,何爹爹见他点头明显是赞同自己说的话,心情也不由大好,“小萧你也忙活了一下午了,先回屋把晚饭和药吃了,都收拾妥当了再过来就成。”
萧粟笑着应了声,又看了看孩子见没什么事就出去了,但他没有回自己的屋里吃饭,而是去找了宋爹爹,找了个借口拿了腰牌后就出了观澜苑。
按着当时青川哥带他走的那条路,在不远处东大厨房里后墙处,有一处不起眼的墙角,探出了两枝桃树枝,下面能瞧见的地方桃子基本都被摘下了,只有最高的枝头上还留有两三个,被绿油油的叶子遮挡住了,不仔细瞧不太容易瞧见。
若非他眼神儿好鼻子也十分灵敏,那日青川哥又特意提了一下这大厨房后墙,他当时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他也不会知道,树上还有几颗漏网之桃。
妻主很喜欢吃桃子,他想把这几颗桃子摘回去给她吃,希望这桃子不要不识相,好吃一点!
他慢吞吞的假装也在夹道行走,见方才来来去去的小侍仆们一脸震惊的抬头看他,他抬头挺胸面带微笑的走来走去,都是小矮子,没一个比他高的。
妻主可喜欢他的大长腿了。
正蹲在桃树上坚守岗位的观澜苑暗卫:“……???”这人不是小主子身边刚来的乳爹吗?这人在这里已经来来回回走了七八趟了,这是想作甚?
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卫六静若无声的蹲在桃树,将自己的气息身形完美的隐藏。
萧粟又慢吞吞的走了两趟,待人刚过去了一波,终于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咯,他不再耽搁,瞧准那枝头上的几颗漏网之桃,纵身一跃,双脚在后墙上轻巧两点,便借力窜了上去。
身影晃动间,枝叶簌簌作响,他人已如豹子般攀上树杈,手起桃落,早被他瞧中的那三颗不大不小的桃子转眼就到了他掌中。
倏地,他背脊一僵,身体肌肉瞬间紧绷蓄势待发,有东西在看他!
他猛地转头眼神凌厉,再看清楚藏在树上的竟然是个人!他瞬间就决定先下手为强!鬼鬼祟祟的藏在树上能是什么好人?!
他毫无预兆地拧腰发力,一记凌厉的侧踢如钢鞭般扫出,直取对方肋下,腿风竟带得几片树叶簌簌震落。
这一腿快、狠、准,充满了猎豹般的爆发力。
原本还想暗中观察这人意欲何为的卫六顿时再顾不得隐匿。
她并未硬接,而是判断出腿势的瞬间,身形微侧,同时曲臂竖肘,如一面坚盾般精准地格挡在腿风必经之路。
“嘭!”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萧粟只觉小腿胫骨撞上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一阵酸麻感瞬间传来。
岂知,卫六心头更是震动!他爹的!这么大力气,告诉我这男子只是照看小主子的乳爹?!!谁他爹的会信啊?!
一击不中,萧粟借势旋身,另一条腿已如蝎子摆尾,悄无声息地撩向对方下盘!整套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到这招式动作却突然莫名让卫六觉得有几分熟悉感……
她格挡的手臂顺势下压,五指如铁钳般猛地扣住了男子脚踝,紧接着,另一只手并指如刀快若闪电,直刺男子因攻击而暴露出的咽喉要害!
这一指若是刺实,顷刻间便能分出胜负,甚至重伤。
萧粟瞳孔猛缩,足踝被制的瞬间,强大的核心力量骤然爆发,他竟以被擒住的脚为支点,身体如灵猫般凌空倒翻,另一只脚携着全身的重量,狠狠踹向贼人的面门,逼其撤招自保。
卫六果然撒手后撤,男子的靴底擦着她的鼻尖掠过。
两人一触即分,各自落在树枝上落下,相隔数尺稳稳站定,枝叶仍在晃动,隔在两人之间。
萧粟微微喘息,小腿的麻痛感阵阵传来,提醒着他对手的可怕,他甩了甩手腕,眼神却更加凶厉不善。
卫六觉得有些棘手了,没想到一个男子竟这般难对付,抬手就要吹响暗哨招人来一起将这心怀不轨的乳爹拿下,但到就在她刚吸一口气要吹响暗哨时,就见对面那奸细突然飞速跳下了树!
卫六:想跑?!
萧粟揣着怀里仅剩的一颗桃子撒腿就跑,与此同时还不忘高声呼救:“娘子救命啊——快来人啊!有贼人进府了!快把她抓起来!”
暗哨吹到一半,卫六骤然停住脚步,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双大长腿跑的飞快,一阵风似的就刮进了主子的观澜苑……
“???!!!”遭了!
“快拦住那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