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玉目光呆滞地随着众人向前走,不敢让自己思索哪怕一件小事。
她身旁所有的女子皆是同样的装束:手脚上栓着铁链,上身的衣裳被扒下,仅剩一件小衫,勉强挡住胸前的风光,肩上被粗暴地裹上一张生羊皮,甚至还有着没散尽的血腥气。
她们脚上精致而繁复的绣鞋已然满是尘灰,几欲磨破;发髻脏污凌乱,不知有多久没有打理过了。往日无论多骄矜的女人,此刻都无比失魂落魄。
押送的军士毫不掩饰的目光令怜玉心中极度不适,但面上丝毫不敢显露。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已经不再是九妃之一的云昭仪,又怎能着求俘虏她们的人能给予她们半分尊严。
“跪——”一阵威严的怒喝自前方传来,容颜美丽的女子们麻木地跪下,她们需要手脚并用,爬完最后的半里路。
队伍中传来几声压抑的啜泣,有人哭了。军官的鞭子立即毫不留情地抽了下来:“嚎丧什么!贱人!”吓得众女子都不住地瑟缩了一下肩膀。
草根的老茬扎得怜玉膝盖生疼,手心也隐隐有了红痕,她垂眸,数着自己按过的草稞子,直至队伍停下。
高位上的男子百天聊赖地下令:“开始吧。”
她听见自己的夫君——亡了国的倒霉皇帝哽咽着读降书,恳求强大的霸主容许他在异族的统治之下苟且偷生,毫无一国之君的气度。
怜玉曾读过无数史书,她知晓自己未来的命运:除却皇后或许可与亡国君主一月住进软禁失败者的小院子,其余妃嫔,不可能逃过受辱的宿命。
无所谓了,大不了一头撞死。
男人念完降书,卑微地俯身,高位上那人未发一语,倒是下首的年轻男人很是放荡地开了尊口:“皇兄,这江南的水土就是好啊,养出的美人儿个个水灵,这倒霉东西以后怕是受用不了,不如皇兄赐臣弟几个?”
“老八,你还尚未及冠,这般耽于女色可不成。”又是一道没正经的声音响起,怜玉强作冷静,将头埋得更低。
“哟,七哥也想要?求皇兄让我们慢慢挑不就好了?”那先发话的年轻男人索性从高台之上踱步而下,像是挑选猎物的狼一般径直走入了队伍。
男人的靴子在怜玉面前停下,如死神一般的判决响起:“小美人儿,抬起头来,让本王好好看看你。”
怜玉闭了闭眼,缓缓抬头。
她这张脸生得过于姣好,令母亲起了送她入宫的心思,令好色的皇帝一年之为封她为昭仪,也令她时刻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男人炙热的目光扫过怜玉全身,怜玉双眼无波,向高台之上的主位望去,等待最后的判决。
“八哥,多大的人了还如此不知礼数,阿七都看不下去了呢。”一道娇俏动听的女声抢在主位之人前开口,随之而来的是硬物破风的声音,那只挑起怜玉下巴的手被一枚栗子打到了一边。
那道雪色的身影自主位之旁一跃而下,翩然落在怜玉身前。少女发间缀着的银铃叮当作响,一身狐裘之下是以红宝石点缀的绸制华服,一双小手洁白如玉,扼住了男人的脖颈。
“八哥想要这位美人姐姐吗?”带着几分青涩的小脸上浮现出一种天真的神色,细看又有些骇人,卷曲的睫毛之下,一双纯黑的眸子深遂而狠毒。“不巧呢,阿七也很喜欢她。”
男人喘息的声音渐渐加剧,小女孩轻笑一声,收回手,转身蹲下,旁若无人地自衣袖处摸出银针,手指翻飞,“咔嗒”两声解开了锁链。
怜玉怔怔地看着女孩将沉重的铁锁随手抛向一边,从身上解下白狐裘,轻柔地披在自己肩上。
“姐姐,愿意同阿七回府吗?”带着稚气的语音钻入怜玉的耳朵。
怜云呆楞地回道:“为何?”
小姑娘像是意料之中那样温柔地笑了笑:“姐姐让我想起阿娘了。”
“定安!你就这么见不得你八哥我好,是吧?连女人你都和本王抢,你带个女人回去能做什么!你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领个女人回府,能有什么鬼用!你存心跟我添堵是不是?”终于喘过气的男人的脖子上青筋暴起。
“怎么会呢?八哥,阿七也是为你好啊。”玄柒用帕子擦拭着怜玉脸上的污泥,有几分漫不经心,“八嫂还有月余便将入榆王府,今日之事如若传出去,岂不落了元家的面子。”
“本王养个美人也是他们能管的?定安,你就是存心不让本王好过!”
“唉”,小姑娘将披风的带子仔细在怜玉颈前系好,将她打横抱起,怜玉瞳孔下意识骤缩,双手环住少女纤弱的肩膀。
“八哥便是这般想阿七的吗?”玄柒摇了摇头,抱着那腰肢盈盈一握的女人起身,足尖点地,跃上高台,“皇兄,你评评理呗。”是撒娇的语气,却如少女本身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玄肃捏了捏眉心,心中大骂榆王没脑子,面上却无奈地开口:“小七,你八哥的确性子差些,可你何必老和他过不去呢?”玄柒脾气喜怒无常,纵使他看着小丫头长大,却还是摸不准这个手段颇深的妹妹的心思。
“那皇兄是宠八哥还是宠阿七?”玄柒将怜玉放在交椅上,不依不饶地开口。
“你呀,天下谁人不知联最宠你定安长公主?就是.....你领个女人回府做什么?你一个女子,总不能是像哥哥们一般纳妾。”君王的威严全散,怜玉隐隐感到救她的少女绝非只是受宠那样简单
榆王气急败坏地从台阶下方冲上来:“皇兄!您便由着定安这般任性?”
玄肃头疼至极,简直想把老八扔去嘉屿关吃沙子,“阿七任性?她连你一半都比不上!多大的人了,成日里作作呼呼,还比不上定心那个九岁的小头!”
“阿七,给皇兄个过得去的理由,这女子你便是领去放了都无妨,只莫让她惑了你兄弟们的心神。”玄肃看向那楚楚可怜的女人,心中厌恶更甚,直觉送到定安府上再好不过,这般祸水,若入了宗室子弟后院还不把他的江山搅乱?
小姑娘闻言,凤眼一弯:“阿七想让她陪我玩儿,算是正当理由吗?”
玄肃叹了一口气,摆摆手算是同意。
“那臣妹便先行告退了,皇兄接着看这无聊透顶的仪式吧!不必管阿七。”
怜玉便这般糊里糊涂地被带出了围场。
“好啦,没事了,不用板着张脸了。”少女将怜玉带上马,扬鞭冲向燕州城,很是讨喜地将把搁在怜玉肩上,“放松些嘛,姐姐,我又不会吃了你。”
怜玉已从先前几人的对话中猜到了这少女的身份,叹了口气,轻声回答:“公主,妾身只是从未骑过马。”
玄柒笑起来,笑声比发间的银铃更脆:“倒是我疏忽了。江南的女子大多温婉,得罪姐姐了。”
怜玉缩了缩身子,无法设想自己日后会过怎样的日子。
好在,落入的是女子手中。这位公主殿下便是将她当成是奴婢使唤,也好过被她的兄弟们折磨。
定安,公主之中算是最高一等的封号,她想干什么,又为何一时兴起救下自己,于怜玉而言,都是一片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