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婚姻 第2章 渐变的印象

与寰宇科技的谈判，比预想的更加艰难。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不仅对合同条款吹毛求疵，更质疑宏宇集团未来战略的稳定性，话里话外透着转向其他合作方的意向。会议室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林若薇坐在谈判桌主位，背脊挺得笔直，脸上看不出丝毫焦躁。她语速平稳，逻辑清晰，逐一反驳对方的质疑，同时抛出早已准备好的几套备选方案和数据支撑，既展现了诚意，也守住了己方的核心利益。

她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分析着对方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背后的真实意图，同时，心底深处有一个角落，不受控制地牵挂着医院的情况。江辰……他能顺利赶到吗？母亲看到陌生人去签字，会不会紧张？

这种分心对她来说是罕见的。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锐利地看向寰宇科技的副总：“王总，我们合作三年，宏宇的信誉和实力，您应该最清楚。暂时的市场波动不影响我们的长期价值。如果贵司因为一些未经证实的传闻就动摇，我认为，这并非明智的商业决策。”

她的语气不卑不亢，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谈判从下午三点持续到晚上八点，最终，在林若薇近乎顽固的坚持和灵活的策略调整下，寰宇科技的态度终于松动，同意暂不解除合作，给予一个月观察期，并约定了下一次深度磋商的时间。

送走寰宇的人，林若薇几乎虚脱。高强度专注后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胃部也因为饥饿而隐隐作痛。她看了一眼手机，晚上八点二十，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是医院护工打来的，还有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手术同意书已签，王医生主刀，过程顺利。老太太麻药未过，还在休息。江辰。”

短信内容简洁，公事公办，却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她心头最后一丝不安。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江辰是如何知道她手机号的，立刻拨通了护工的电话。

“林小姐，您放心！手术很成功！那位江先生下午四点多就赶到了，跑得气喘吁吁的，把所有手续都办得妥妥当当。他一直等到老太太手术结束，确认没事了，刚离开没多久。哎呦，这位江先生真是又帅又有耐心，还陪着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儿话呢……”护工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地夸赞。

林若薇挂断电话，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口蔓延——有对母亲手术成功的庆幸，有对江辰及时援手的感激，还有一丝……对这个她原本定性为“纨绔子弟”的男人，产生了些许改观。

她回到办公室，发现江辰居然还没走。他坐在她办公室外公共区的工位上，戴着耳机，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飞快地敲击着，屏幕上是一些设计软件的界面。柔和的灯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竟少了几分平日的轻浮，多了几分沉静的魅力。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摘下一边耳机，挑眉看她：“搞定了？”

林若薇点点头，走到他工位前，真诚地说道：“寰宇那边暂时稳住了。今天……非常感谢你。”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探究，“我母亲那边，麻烦你了。”

江辰无所谓地耸耸肩，合上电脑：“举手之劳。老太太人挺好，就是有点唠叨，拉着我问了半天你是怎么做上总监的。”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若薇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牵动了一下。她很难想象江辰这样的人，会耐着性子陪一个生病的老人聊天。

“不管怎样，我欠你一个人情。”她语气郑重。

江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动作舒展得像只慵懒的豹子：“林总监的人情可不好欠。记下了。”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吧，这个点了，还没吃饭吧？我知道附近有家还不错的粥店，适合安抚你刚经历过大战的胃，顺便……聊聊？”

他发出邀请的姿态很自然，仿佛他们已经是相识已久的朋友，而非界限分明的上下级兼契约夫妻。

林若薇犹豫了一下。她习惯与人保持距离，尤其是江辰这样背景复杂、心思难测的人。但今天他确实帮了大忙，于情于理，都不好拒绝。而且，她内心深处，也对这位“少爷”多了几分好奇。

“好。”她最终点了点头。

***

粥店环境清雅，这个时间点客人已经不多。温暖的灯光，氤氲的粥香，稍稍驱散了两人之间那份公事公办的生疏感。

“你似乎对医院流程很熟悉。”林若薇舀了一勺温热的海鲜粥，状似无意地开口。她记得他下午那句“经历过太多次手术签字”。

江辰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脸上的轻松神色淡去几分，他抬眼看向窗外流淌的车灯，声音有些飘忽：“嗯。我妈生病那几年，医院就是第二个家。手术，化疗，抢救……签字签到手软。最后那次，医生让我签病危通知书，我的手抖得差点写不出名字。”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带着涩意的笑：“那时候我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你有钱、有地位就能留住的。”

林若薇沉默地听着。她看过江辰的资料，知道他母亲在他少年时期病逝，但资料上冰冷的文字，远不及此刻他语气中残留的无力与伤痛来得震撼。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玩世不恭的表象下，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沉重过往。

“我父亲，”她轻声开口，像是在回应，也像是在倾诉，“在我十岁的时候，跟另一个女人走了。留下我和我妈，还有一堆债务。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没有说太多，但寥寥数语，已勾勒出她为何如此拼命、如此坚韧的原因。

江辰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举起了手边的茶杯：“看来，我们都有点……不太愉快的童年记忆。”

林若薇也举起茶杯，与他轻轻一碰。没有再多言语，但一种微妙的、基于某种相似伤痕的理解，似乎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

这顿简单的宵夜，打破了之前“互不打扰”的僵局。他们聊的不多，但氛围不再像办公室里那样冰冷紧绷。

***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辰依旧那副散漫的样子，迟到早退是常态，在公司也多半是在看艺术资讯、摆弄他的平板电脑画画，或者接一些听起来与工作毫无关系的电话。

但林若薇开始注意到一些细节。

部门讨论一个新产品的包装设计时，团队提出的方案都被客户驳回，大家一筹莫展。江辰路过会议室，探头看了一眼投影幕布上被否定的设计稿，随口说了一句：“色彩心理学没用好。目标客群是都市独立女性，你们用这么具有攻击性的亮橙色和冷硬的几何线条，是想表达什么？力量感过头，就变成了疏离感。”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随手画了几个流畅的曲线，搭配了低饱和度的莫兰迪色系：“试试这种，柔和但有韧性，优雅又不失个性。视觉语言要讲故事，而不是下命令。”

团队的设计师眼睛一亮，后续按照这个方向修改的方案，果然一次通过了客户的审核。

还有一次，部门需要联系一位脾气古怪但极具影响力的独立摄影师进行合作，之前的接洽人都碰了钉子。江辰听了一耳朵，懒洋洋地拿出手机：“哦，他啊，我哥们儿。以前在米兰一起混过街头涂鸦。”

一个电话过去，事情就搞定了。

林若薇不得不承认，江辰在某些方面，有着她和其他团队成员不具备的敏锐度和人脉资源。他的那些“不务正业”，似乎也并非全无价值。

而她，也开始在江辰偶尔认真提出的工作建议时，不再直接否定，而是会停下来思考其可行性。甚至在一次关于品牌跨界合作的内部讨论中，她主动点名询问了他的意见。

江辰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给出了一个大胆而富有创意的构想，将高端科技产品与沉浸式艺术展览相结合，令人耳目一新。

会议结束后，江辰靠在林若薇办公室的门框上，嘴角带着他那标志性的、略带戏谑的笑容：“林总监，开始发现我的‘用处’了？”

林若薇从文件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平静，但少了几分最初的冰冷：“你的建议有价值，我自然会采纳。这与你是谁无关。”

江辰轻笑一声，也不纠缠，吹着口哨转身走了。

林若薇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这个男人，像一本装帧花哨却内容晦涩的书，正在一页页地，向她展露出一些超出她预期的章节。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江辰那位表叔江振业，时不时会在各种场合，用各种方式，提醒林若薇她“外来者”的身份。而那位陈雨婷小姐，也仿佛阴魂不散，总能找到机会出现在江辰的视线里，或是给林若薇发一些看似问候、实则挑衅的信息。

林若薇小心翼翼地应对着，她知道，她和江辰这段建立在沙砾之上的“和谐”关系，以及她刚刚有所起色的事业，都经不起太大的风浪。

但她更不知道的是，一场足以颠覆一切的风暴，正在迅速酝酿，即将向他们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