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洒在上京的青石板路上,将路上尚未融化的雪染成金色。金漆雕轮的马车驶过上京的主街道,带起些许泥水,驶向京西祝府。
“姑娘,咱们已经入城了,约摸再有一刻钟就到祝府了。”青云回过头,放下了马车的锦帘。
祝时欢抿着杯中的茶,只轻轻点了点头,未置一词。
坐在她身侧的仆妇付嬷嬷又给她的杯中添了些茶水,说道:“姑娘本就体弱,如今为进京在路上颠簸了十余天,也不知身子受不受得住。”
“不妨事。”祝时欢又饮尽一杯茶,把茶盏捏在手里把玩,看不出情绪。
离京几年,上京的繁华似乎已经成了上一世的记忆。
“如今比不得我们在淮南的时候,你行事稳重些,别一心想着玩,忘记正事……”
这些话付嬷嬷念叨了一路,青云耳朵都要起茧了,遂打断她道:“知道了嬷嬷,我自然不会忘的。”
她们此番进京,原是因祝时欢的祖母过寿,她的四叔祝德涛特命人去淮南的庄子上把她叫回来。
小厮去到庄子上请人时,青云边拿着扫帚打边骂“自咱们二房出事,你们家黑心肝的老爷搜刮了多少本该是我们家姑娘的东西?又可曾照拂过我家姑娘一时?七年过去了不闻不问,如今又让我家姑娘去祝哪门子寿?”
七年前祝家是京城有名的商贾大户,瓷器、首饰、酒楼生意遍布京城。鼎盛时的祝家,纵使是王公贵族也要给几分薄面。
祝家祖上三代从商,到祝时欢父亲这一代四个儿子分属两地,长子三子在北方一带做瓷器丝绸生意,二子幼子则留在上京。当时祝家的家主还是二子祝德明,打理京中大部分产业,幼子祝德涛只负责酒楼生意,两家宅院比邻而居,关系也是和睦。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夺走了二房上下几十口人的姓名。只有去淮南外祖家探亲的祝时欢幸免于难。
“咱们此次进京,绝非只是为老太太贺寿这么简单,姑娘心中可有想法?”付嬷嬷多少有些担忧。
祝时欢放下手中的杯盏,嘴角勾起,眼中却不见笑意,冷冷地道:“我这二叔无甚才略,京中的生意只靠他一人可支撑不起来,现在想起我,无非是想利用我的婚事帮他稳固家业罢了。”
祝时欢的推测不无道理。这几年祝家的家业一直由祝德涛打理,看似没什么差错但陆续关闭的店铺证明祝家已成式微之势。祝德涛此时急需一门姻亲来重振家业,但曹夫人一心想让自己的女儿祝清瑶嫁入高门,断是不会让她嫁入商贾之户的,于是他们便想起自己养在庄子上的侄女。
谈话间,马车已行至祝府大门。祝德涛后来将两家宅院之间的围墙拆了,又将二房原本的宅子修缮了一番,两宅合并,成了现在的祝府。如今的祝府,怕是要赶上亲王府邸的大小了。
青云扶着祝时欢下了马车,却发现祝府的大门紧闭着,便喊了看门的小厮问:“既知姑娘回来了,还不快开门迎姑娘进去,你们府里的下人究竟是怎么办事的?”
那小厮听了话却也不开门,只是抬起手指了指左边,道:“夫人说了,府里的大门今日刚重上了漆,不便开关,请姑娘移步西边的小门。”
青云听了正要发作,祝时欢拦住了她。
她抬步走上门前的石阶,边走边说道:“想给我使绊子,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力。昭白,开门。”
原本牵着马的昭白闻言上前,拔出身侧的佩剑,利落地劈开了祝府的大门。
看门的小厮何曾见过这场面,一时慌了神,又连忙跑去找曹夫人。
曹夫人问声匆匆赶来,看见七零八落的门板怒气上涌。她指着祝时欢准备发问,却被祝时欢抢声打断。
“见过四叔母。”祝时欢倒是恭恭敬敬地给她见了礼。“小辈今日回家,不曾想家中大门在修缮。本应是从小门进的,但又一想,若是叫旁人瞧见了,指不定会被人误以为是叔母给刚回京的小辈使绊子,从而给叔母按上苛待亲人的罪名。小辈实在不忍,便行此下策,还望叔母莫怪。”
方才他们劈门的动静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行人,此时正在祝府门口张望。曹夫人自是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恨恨地忍下她的说辞。
不仅如此,她还要拿出长辈的温婉体贴来关心她:“叔母原以为明日你才到,特意把大门修缮一番迎你回家,不曾想算错了日子,欢丫头莫要误会了才好。舟车劳顿了几日累了吧,快让下人带你去房里休整一番。”
祝时欢唇角微勾,给曹夫人行了礼便离开了,自是没见到曹夫人望着她背影阴狠的眼神。
两个小厮引着他们来到祝府西南角的一个别院。那里原先是二房的地盘,因府上人不多又加之位置偏远,一直没人住,正好这次安排给了祝时欢一行人住。
青云推开院门,转动的门板撩起地面上堆积的厚会,顿时尘屑纷飞。青云忙用袖子捂住口鼻,祝时欢也不禁掩面咳嗽。
其中一个小厮说道:“这听竹苑虽偏僻,但胜在院子大,还幽静。想必姑娘也不喜府中人打扰,住这里最合适不过了。小的们也不知姑娘今日到府,现下也腾不出时间收整,只能劳烦姑娘自行打扫了。”
祝时欢冷笑一声,不难猜出是谁的吩咐。她拦住了两个准备开溜的小厮,吩咐到:“既是要打扫,没水怎么行?你去多叫几人给我挑十几桶水来。”
那小厮思忖了一番,虽然曹夫人嘱咐了不要尽心的侍奉他们,但主人家的命令也不敢不吃不敢不从,更何况他今日可是见过了祝时欢“颠倒黑白”的功力,是个不好得罪的主,于是便应了下来。
一刻钟后,七八个小厮一人提着两桶水进了听竹苑。
此时青云和昭白已经将院中的石桌石凳擦拭干净了,祝时欢正坐着饮茶。
领头的人上前行完礼便准备告退。几人转过身才发现,院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昭白站在前面,手中握着的刀反射出铮铮银光。
“打扫到我满意为止,何时扫完何时走。”祝时欢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几人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此时愤恨交加,但碍于昭白手上的刀却又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左右无事,祝时欢便带着青云在这偌大的祝府里走走,她得先熟悉这个宅邸才方便她日后行事。
祝时欢不认为七年前的大火是场意外。当年四房的人对外宣称是三更时她父母的寝屋起火,待他们发现时里屋已经烧的面目全非了,连旁边的四房也烧着了半边屋子。等人再去救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
这种满是漏洞的说辞祝时欢一个字不信,她笃定七年前的这场大火与她叔父脱不开干系。既是人做的,便一定会留下痕迹。她要弄清事情的原委,让所有害她家人的人付出代价。
两人从听竹苑一路往东走,依次经过了府中的厨房、下人房,又越过水榭,来到东侧,停在了锦韵堂前。看这院门的气派模样,不难猜出这是祝德涛和曹夫人的住处。
祝时欢给青云使了个眼色,青云了然,上前对看守院门的小厮说:“我家姑娘旧不回府,怕人生厌便多给四老爷带了些礼,现下正放在外厅,麻烦小兄弟帮忙抬来。”说罢还塞给两人一人一管钱。
小厮拿了钱,自是欣喜非常,道了谢便向外厅走去。
支走了看门的小厮,两人无甚阻碍地进了院门。院中一个洒扫的下人也没有,不难猜出祝府已经遣散了不少仆从,现下府中财务怕是山穷水尽了。
争执的声音从正房传来,祝时欢隐约听见“二房”、“活该”等字样,眉心微蹙。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声音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是几个噩梦罢了,不过是自己吓自己。门内,祝德涛眉头紧锁,有些不耐地对曹夫人说。“那日停在后门的马车你又不是没瞧见,得罪了那种身份的人,他们一家怎么可能有活路。就算是逃出去了,也是要被处理干净的。”
祝时欢垂在身侧的手愈发收紧,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呼吸渐渐重了起来。她仰起头,生生忍住了欲夺眶而出的眼泪。
“以后莫要再谈论此事了!”祝德涛一甩衣袖,准备离开。
两人听见脚步声,立刻闪避到另一侧。青云担忧地望向自家姑娘,祝时欢轻拍她以示安抚。
祝时欢已经忘记最初进这个院子的原因,现下只想逃离这个腌臜的地方。两人趁着院中无人,快步离开了。
再回到听竹苑时,院中已打扫完毕。付嬷嬷听见推门的声音,快步迎了上来。只见祝时欢面色怅然,青云也红了眼眶,自知是有大事发生,便给祝时欢添了茶水,关切道:“姑娘可是打听到了什么?”
祝时欢还未回过神来,怔怔得看着地面。青云便将方才听到的说与付嬷嬷听。
付嬷嬷闻言,再按捺不住心中的悲痛,转过头无声地留起泪来。付嬷嬷是祝时欢母亲的陪嫁丫鬟,自打她出生时便照顾着。七年前事发时,她虽因陪着祝时欢南下探亲而躲过一劫,可她在府里做工的丈夫儿子却身葬火海,这种恨她怎能忘记。
祝时欢回过头,拉起嬷嬷安慰道:“嬷嬷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一定会为我全家几十口人命报仇雪恨。”
青云替付嬷嬷擦了眼泪,担忧道:“二老爷究竟是不是被四老爷害的,姑娘心中可有盘算了?”
祝时欢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细细分析了起来。“他们既能看出这马车里乘坐的人身份显赫,那定不是普通规制的马车,又加之能让他们如此忌惮的,那便只能是宫中的嫔妃,或是亲王。”
她给自己倒了盏茶,接着说道:“爹娘行事谨慎且有分寸,行商多年也不曾树敌,被寻仇可能性不大,那便一定是他们知道了什么,有人迫切地要灭他们的口,这才招致杀身之祸。”
“莫非是四老爷收了那贵人的好处,伙同他们一起害死了咱们二房的人?”青云推测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我们二房的人若是不在了,这偌大的家业不就全是他一人的了。
我这四叔,看起来可不像是轻财重义的人。”
祝时欢摩挲着手里的茶盏,沉思片刻道:“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接触到王公贵族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