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段珈栩的眼睑上跳跃。她慵懒地翻了个身,习惯性地伸手向枕边摸去,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坚硬的剑鞘,才恍然想起昨夜种种并非梦境。
她坐起身,看着那柄安静躺在枕畔的黑铁长剑,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这位“室友”还真是……别致。
“早啊,女帝大人。”她对着剑打了个招呼,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在问候一位老友,“睡得可好?我这‘行宫’虽然简陋,总比那道具箱舒服点吧?”
剑鞘寂静无声。但段珈栩能感觉到,一丝极淡的、冰冷的意念已经苏醒,正盘旋在识海深处,带着惯有的高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新环境的审视?
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起身洗漱,换上一身方便活动的休闲服。今天没有戏份,但她有别的打算。
“走吧,女帝大人,”她抄起桌上的无央剑,随意地负在身后,“带您去体验一下人间烟火,顺便……给您上第一课。”
【……课程?朕需学何物?】无央的意念传来,带着明显的疑惑与一丝不屑。在她看来,力量与规则便是永恒,何须学习这些凡俗琐事?
“学了您就知道了。”段珈栩卖了个关子,心情颇好地出了门。
她没去那些高档场所,反而拐进了老城区一处热闹的早餐摊点。空气中弥漫着油炸食物的香气,夹杂着鼎沸的人声、老板的吆喝和碗筷碰撞的脆响。
段珈栩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将用布套稍稍遮掩的无央剑靠在桌边。
“老板,一碗豆浆,两根油条,再加一笼小笼包。”
【此地喧嚣杂乱,灵气稀薄驳杂,于修行无益。】无央的点评冰冷而直接。
“修行?女帝大人,这儿是吃早饭的地方,讲的是填饱肚子和人情味儿,不讲究吸纳天地灵气。”段珈栩哭笑不得,压低声音解释道。
早餐很快送上。段珈栩掰开一次性筷子,夹起一个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吹了吹气,正要送入口中,忽然心念一动。
她将筷子轻轻点在盛包子的笼屉边缘,在心里说:“看,女帝大人,这叫筷子。我们用这个吃饭,不像你们剑界,大概……嗯,靠意念吸收能量?”她故意带着调侃。
【……进食乃维持孱弱肉身之低效手段。】无央沉默一瞬,给出了她的“专业”评价。
段珈栩噗嗤一笑,也不反驳,美滋滋地吃了起来。她能感觉到,无央的意念虽带着嫌弃,却似乎在默默观察着这一切——人们如何用两根木棍夹取食物,如何交谈寒暄,甚至老板如何熟练地算账收钱。
吃完结账,老板笑着抹了零头:“小姑娘,一共十五块八,给十五就行啦!”
段珈栩笑着道谢,扫码付款。
走出几步,无央的意念便来了:【彼为何自愿减少所得?此举违背利益最大化之原则。】在她遵循的弱肉强食、利益至上的剑界法则中,这无法理解。
“这个啊,叫‘人情世故’,女帝大人。”段珈栩耐心解释,如同教导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老板给我抹个零,是表示友好,拉个回头客。我下次可能还会来他这儿吃,他长远看没亏。这不是冰冷的交易,是带点温度的往来。”
【……无谓之举。力量与契约方是根本。】无央显然难以理解这种模糊的、不直接与力量挂钩的规则。
段珈栩也不急,笑了笑:“慢慢来,您且看着。”
接下来,她带着无央穿行在熙攘的早市。看到有老人蹒跚提物,她上前搭把手;遇到小贩争执,她远远绕开,并不插手;甚至还在路边买了一串糖葫芦,像个小孩子一样边走边吃。
每做一件事,她都会在心里简单对无央解释一句。
“这叫‘举手之劳’,不费什么劲,但别人会开心,自己心里也舒坦。”
“那不是我的争端,强行介入可能惹祸上身,这叫‘明哲保身’。”
“这个叫‘甜食’,没什么实际用处,但吃了能让人心情变好。嗯……大概类似于您吸收到精纯剑元力的舒畅感?”
无央大部分时间沉默着,偶尔会提出基于她自身逻辑的、显得格格不入的疑问。
【为何要令无关者‘开心’?情绪于力量无益。】
【若你强于争执双方,为何不夺取控制权,制定规则?】
【愉悦感竟源自如此脆弱渺小之物?】
段珈栩逐一解答,虽然知道这位女帝陛下多半还是不理解,但她乐此不疲。她就像在打磨一块万载寒冰,试图让冰层之下,能映照出一丝人间的暖色。
午后,段珈栩来到一家安静的咖啡馆,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浏览剧组群里的消息,查看下一周的拍摄通告。
无央的意念再次传来:【此铁盒为何物?你为何凝视其中闪烁之光影?】她对电脑显然毫无概念。
“这叫电脑,呃……算是一种……人界的‘信息汇聚法器’?”段珈栩努力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我能通过它看到很远地方的消息,接到工作,也能学习知识。”
她点开一个武术教学视频,里面正在讲解一套传统拳法的发力技巧。【观看他人演练,便能习得技法?】无央感到不可思议,在剑界,每一分力量都需要亲身战斗、吞噬或传承获得。
“只是学习理论,具体还得自己练。”段珈栩说着,心中忽然萌生一个念头,“女帝大人,您见识广博,您看这人打的拳,发力方式可对?”
她本是随口一问,带点逗弄的意思。
没想到无央竟真的认真“看”了一会儿,然后冰冷地给出评价:【华而不实,重心浮移,破绽百出。若遇实战,三息之内必败。】
段珈栩一愣,仔细看去,发现视频里的演示者确实有几个动作为了美观而牺牲了实效性。她没想到无央竟真能一眼看穿。
“那……若是您,会如何改进这一招?”她起了求知欲,将视频进度条拖回之前的一式。
【简单。】无央意念微动,一段关于发力角度、重心转换、以及后续三种变招的冰冷信息流,直接涌入段珈栩脑海。那并非语言,而是一种更直接的、关于“力量运用”的本源认知。
段珈栩只觉得脑中豁然开朗,许多平日练习时遇到的滞涩处瞬间贯通!她下意识地以指代剑,在空气中虚划了一下,竟带起一丝极微弱的、却凌厉无比的破空声!
她惊呆了。
“这……女帝大人,您还真教啊?”
【指出谬误,予以修正,乃强者之责。】无央的回答理所当然,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但段珈栩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近乎“诚实”的意味?她似乎并不藏私,只是习惯于站在更高的层面俯视和修正。
段珈栩眼珠一转,狡黠之心又起。她关掉武术视频,笑眯眯地点开了一个时下最火爆的选秀综艺。
屏幕上,灯光绚烂,歌手卖力演唱,台下粉丝疯狂呐喊。
【!!!】
无央的意念首次出现了一丝类似“震惊”的波动。
【此等毫无力量之嚎叫,为何聚集如此多孱弱个体?此地是在进行某种献祭仪式吗?】她显然被这完全超出理解范围的场面冲击到了。
段珈栩忍笑忍得肩膀发抖:“这不是献祭,女帝大人,这叫……娱乐。大家来这里是为了开心,放松,获得……嗯,‘情绪上的满足’。”
【无法理解。】无央的意念充满了最彻底的困惑和排斥,【无意义的情感消耗,于变强无益。】
“世间不是所有事都需要为了‘变强’。”段珈栩轻声说,目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看向外面熙攘的人群,“活着本身,感受喜怒哀乐本身,就是意义。就像您执着于维护剑界秩序,那是您的意义。而他们的意义,或许就是平凡快乐地过完一生。”
无央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久。
段珈栩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意念正在剧烈地翻涌、计算、试图解析这套与她固有认知完全相悖的逻辑,却似乎难以找到任何可以锚定的基点。
最终,她只传来一句依旧高傲,却难掩茫然的评价:【……孱弱,却复杂。此界法则,晦涩难明。】
段珈栩哑然一笑,她也没指望一天就能让这位女帝大人通晓所有人情世故。今天这第一课,算是在这位万剑之帝坚不可摧的认知壁垒上,凿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夕阳西下时,段珈栩准备回家。路过一个街角,她看到几个小混混正围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推搡勒索。
段珈栩眉头皱起。
【蝼蚁之争。】无央的意念漠然传来,【无需理会。】在她看来,这种毫无力量层次的冲突,甚至不值得投注一丝目光。
“不对。”段珈栩却停下了脚步,她在心中认真地对无央说,“这不是争斗,这是欺凌。强者向更弱者挥刀,是最卑劣的行为。您维护剑界秩序,镇压妖剑,是为防止它们恃强凌弱,危害一方。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她说着,从口袋摸出手机,快速走到街对面,假装拍照,同时提高了音量喊道:“喂!110吗?这边上渡路拐角有人抢劫学生啊!对,好几个人呢!”
那几个小混混一听,顿时慌了神,骂骂咧咧地瞪了段珈栩一眼,迅速作鸟兽散。那个学生也趁机跑掉了。
段珈栩收起手机,松了口气。
【迂回。怯懦。】无央评价她的处理方式。
“这叫智慧,女帝大人。”段珈栩转身走向回家的路,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我能打跑他们,但之后可能会被报复,或者给那孩子惹更大麻烦。用规则和威慑力解决问题,有时比直接动用力量更有效,后患也更小。这也是人界的生存法则之一。”
她拍了拍肩后的剑鞘:“今天课程结束。总结一下呢,就是——人界很复杂,不是只有强弱和打打杀杀。还有很多东西,比如人情、乐趣、规则和……善意。这些也许不能直接增加您的修为,但能让这个世界……嗯,更值得待下去。”
无央没有再回应。
但段珈栩能感觉到,肩后的长剑似乎比平时更沉静了一些。那位高高在上的女帝陛下,或许正在她那片只存在力量与秩序的认知宇宙中,第一次尝试理解这些名为“红尘”的、毫无意义却又纷繁复杂的星光。
路还长,她的“调教”之路,也才刚刚开始。段珈栩哼着不成调的歌,步伐轻快。她忽然觉得,让一位剑帝理解人间烟火,是件挺有成就感的事。
逛完街回到出租屋,段珈栩刚把采购的生活用品归置好,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剧组负责人的电话。
“珈栩啊,通知你一下,之前因为……呃,设备调试暂停的戏份,明天正式复工了!场地协调好了,还是老地方,时间照旧。”负责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尽量显得平常。
段珈栩心知肚明所谓的“设备调试”指的是什么,她应声道:“好的导演,我准时到。”
挂断电话,她脸上的轻松神色收敛了几分。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在心中默问:“女帝大人,这都过去一个月了,您还能感应到‘血噬’的气息吗?它那天逃走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哼。】无央冰冷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低劣之物,若刻意隐匿,气息自难远距追踪。然其凶戾剑意,既已暴露,便如暗夜萤火,只要再现,绝无可能避开朕的感知。彼必藏匿于阴暗角落,舔舐伤口,或寻新容器。】她的语气笃定,带着对自身位阶的绝对自信。
“希望如此吧。”段珈栩微微蹙眉,“总觉得它不会就这么算了。那天它看我的眼神……或者说,那把刀散发出的意念,充满了贪婪和疯狂。” 她回想起月光下那抹不祥的血影,掌心似乎又隐隐作痛。
【蝼蚁之妄念,何足挂齿。】无央毫不在意,【彼若敢再现,朕便亲手将其送回剑冢。你只需做好容器本分,精准引导朕之力即可。】话题又回到了她最关心的“力量运用”上。
段珈栩叹了口气,这位女帝陛下对潜在的危险似乎并不十分上心,或者说,在她绝对的力量观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显得苍白。但这种基于绝对实力的傲慢,有时反而让段珈栩感到一丝不安。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知道了,我的女帝大人。明天片场见机行事吧。”她不再多想,转身去准备明天的戏服和装备,将无央剑仔细地用特制的布袋装好,看起来就像一套稍长的定制道具。
殊不知,就在这座城市某个阴暗的角落,危险已经悄然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