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剧本,没人会记住自己这个样子,可实打实坐在等候席等待上场时,苏清的心扑通扑通地快跳了出来。
房间里有很多人,边安琪正坐在他身旁,其他人则是双眼发白地盯着苏清。
汗要流下来了。
不过这芭蕾舞鞋怎么这么硌脚,从业人员太辛苦了吧。
苏清想脱下,可那鞋子就像涂了胶水,就算是扯也扯不下来。
“林希,有人找你。”
好不容易来了点动静,苏清起身。
那就让他来会会吧。
不会是先前那些小混混吧,如果是的话,他可以打他们吗?
正想着,苏清抬眸,看见房间里,坐在沙发上,侧着头的女孩。
常书。
他的脑海里冒出了这两个字。
进门,惨白的灯光莫名暖了下来,打在对面女孩脸上,附了一层柔和。
她转头,深邃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
“林希!”常书笑着,直接扑了过来。
苏清想躲,可身体却像钉子一样定在原地。女孩扑过来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倒影。
是林希。
“你怎么来了?”林希问。
“你的比赛,我肯定要来呀!再说了,我是代替夏云阿姨来检验你的劳动成果的!”常书眼睛瞥向门后,“那个人呢?”
“她叫安琪。”林希正脸,“谢谢你,我会尽力而为的。”
“是啊。”常书歪着头,“毕竟,夏云阿姨,可是很想你得到冠军呢。”
“是吗?”常书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可妈妈从来没在她面前说过。
“对呀,我爸爸告诉我的!阿姨只是不想让你焦虑。”常书的父亲是夏云的主治医生,“所以林希,你一定要完美地完成这次比赛哦。”
“好,我会的。”她垂眸,“我去等候席了,你也回去吧。”
“好哦。”常书笑了笑,在林希转身离开时问道,“林希,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
“什么?”林希一愣。
“祝你成功啦!”常书用力地挥了挥手。
“谢谢。”
看着林希渐渐远去的背影,也看见那等候室门口等着人的边安琪,常书的嘴轻轻蠕动着。
那天她躺在林希家的沙发上,看着那展览柜上的芭蕾舞鞋。
“林希,你和那个人是因为芭蕾舞认识的吗?”
“嗯。”
“那真是很有缘分啊。”常书翻身,低声道,“如果有一天,你不跳芭蕾了,你们两个还会在一起吗?”
“什么?”
“没什么,鞋子很好看。不过你只放着吗?”
她说出了和那时相同的话。
“如果不穿着去参加比赛,会不会辜负了对方的心意呢?”
很高兴,你不愿意辜负她的心意。
但是你忘了我的心意。
“哈!”苏清的脸是粉底都盖不住的苍白,他想起那钉在边安琪脚跟处的图钉,难道他之前的硌脚感都是那颗钉子吗?!
可这么长时间,他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鞋子脱不下来,苏清只能摸索着,果然在鞋底摸到了一处小块的,圆状的东西。
该死,真的有钉子!
衣服是在之前就换好的,按照剧本,那现在的林希脚下也有一颗钉子。
他是因为对这领域的不熟悉才未曾发觉。可林希呢?她穿过那么多次芭蕾舞鞋,她真的会不察觉到异样吗?
“下一位参赛选手,林希。”
该死,穿着这东西上去跳芭蕾,脚绝对会废掉的!
他挣扎着被推上台,巨大的舞台黑压压的,几个勉强看得清人形的评委坐在面前。他们拿着笔在纸上刷刷作响。
明明是没有瞳孔的鬼魂,那目光却像是利剑,把苏清一层层剥开,直至那颗跳动着的心脏。
背后的红布突然飘起,缠住苏清的四肢。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体竟然这么柔软,能完成那些舞蹈姿势。
可是他的错觉吗?那些评委,似乎越来越近了。
苏清用尽全力,可那红布越缠越紧,手因为缺血,开始发紫。
而且不是错觉,原本坐在评委席上的三个人竟然化成了一团黑乎乎的黏液聚集在一起,向他靠近。
浓烈的腐臭味瞬间席卷了整个剧院。
死法二选一?
这也太憋屈了吧。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啊!”苏清猛地咬住了那红布,力气之大,让那上面竟然涌出了黑色的黏液。
苏清侧头,吐出那口黏液,“滚出来!”
四周灯光一暗,被吊在半空的苏清摔了下来,胸口一闷,那剩余的黏液混着血吐了出来。
一个穿着同款裙子的女孩站在舞台上,她走的每一步都印下一个血脚印。
苏清跌跌撞撞地起身,擦去唇边的血迹,“出来了?小希,还是林希?”
女孩面容温婉,实在想不到会做出这些事,她侧头,看向一旁的边安琪,又把视线转回苏清身上。
苏清佝偻着身体,明明没有任何疼痛,可他却明明白白地感觉到生命的流失。
“对不起。”林希垂眸。
冤有头债有主,谁害的找谁去,莫名其妙找上他,要弄死他,就说一句对不起?他就算是被圣母院供起来的圣母,也不可能答应!
“你知道鞋子有问题吧,为什么不去医院,不走?”苏清双腿无力,他的脚下不知何时也聚起了一摊血水。
是啊,知道。
“可是我能怎么办!”林希的面孔逐渐狰狞,原本好好的皮肤一寸寸裂开,“我以为能跳完的,我以为能的!”
她第一次庆幸自己不会感觉到疼痛,所以她能毫无阻碍地完成那一曲。
她忽视那颗钉子在肉里的搅动,忽视脚底黏腻的感受,甚至忽视了那些评委们的目光。
她想,我只要完完整整地跳一曲就好。
至少我完美地完成了这次演出。
至少我没有辜负妈妈的期待。
常青叔叔说,平时给妈妈多讲一点好的事,有利于病情。
所以她什么都讲,包括昨天遇见的小猫,今天遇见的小狗,她在学校又做了什么活动,她和安琪又和好了。
她以为妈妈总会好的。
可是一次次被剃去的头发,毫无休止的化疗,妈妈身上永远带着刺鼻的消毒水和苦药味。
她看见平时总笑着的,温柔的,在因肌腱炎而失去舞台都强撑着的妈妈在床上崩溃大哭,她哭着喊着自己好疼,疼得想要死掉。她用着自己的头撞护栏,想转移身体的疼痛。
她的手总是挡在妈妈的头边。
她不知道痛的感觉。
她的事情也没有让妈妈好起来。
那就做妈妈所期待的事情。
可评委的尖叫和涌上来的保安让她知道。
她好像从来没有做到过。
“对不起。”林希的声音平缓,一步步靠近,“我们都是一种人,你会理解我的,对吧。”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还剩三步,林希就会走到他面前。
苏清咬牙。
“什么理不理解的,我是我,你是你,我才不会…”他抽出藏在裙子里已久的的匕首,就这个距离,他能压制住对方。
可是他忘了,脚已经没力了。
他像当时的林希一样,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手中的匕首连林希的衣服都没有碰到。
“你看,苏清,你站不起来了!你和我的结局一样,你是最适合的人选!”林希的脸逐渐扭曲,“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上你吗?”
“你和我太像了,太像了,只要我拿到你的身体,我就可以重新开始训练,重新回到这个舞台,可以完成…”
“林希?”
林希猛地回头,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边安琪,她的眼睛依旧发白,明明是被控制的状态,怎么会来这?
对了,她想起来了,那次边安琪也冲上来了。
但是后面发生了什么?
她忘了。
“林希。”
边安琪直直地看着林希的方向。
别看我。
林希侧头。
别看我。
——
边安琪踉跄着跑到林希身前,四周还围着打救护车的保安,他们东一句西一句,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她双手发颤,看着面如死灰的林希说不出话。
她看见了,她看见地上被拔出来的,扎进脚底,把林希血肉搅成地不成样子的图钉。
而那些保安手里的,是她送给她的鞋子。
“我…我。”她突然想起边辉意味深明的笑,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最后只能捧着那条不成样子的脚,呼了口气,“不疼了,不疼。”
病急乱投医是对的。
就像呼气从来不会带走疼痛。
而边安琪从来不知道林希没有痛觉。
“安琪,你先走吧。”林希脸色苍白,“你还要上台。”
“我不去了,我不去,我就在这,我陪你。”明明受伤的是林希,她现在哭得喘不过气。
“你还不懂吗?”林希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她脸上是边安琪连重逢都未曾看过的冷漠和疏离,“我不想看到你。”
对的,她说的是对的,她不会想看到自己。
一切的源头都指向她那双芭蕾舞鞋,那双只从她手里过的芭蕾舞鞋。
她们真的不会再见了。
可是林希,我离不开你。
——
苏清看着挡在他身前的边安琪快哭了出来。
妹子,没白救你!
林希还是那个样子,而边安琪已经长大,她们再也不是曾经的小女孩。
四周的一切变成空白,只有他们三个人。
“玩个游戏吧,苏清。”林希歪头,“就像躲猫猫一样,我给你一分钟时间。”她的身边渐渐出现一个黏液组成的女鬼。
这对四周没有任何遮挡物,站都站不起来的苏清不是降维打击吗?
要命直说。
“那里。”林希手指着一个方向,“有你在乎的人。”
在乎的人?
苏清突然想起来,小希在孤儿院。
眼里出现了花纹,苏清站了起来。
“你想要的,只有我的命,是吗?”
林希看着一旁的边安琪,“游戏开始了,你还有五十九秒。”
苏清没有选择,拼了命地往前跑。
那个人到底是谁?
小一?院长?还是…
等等,谢必安明明说过,她对其他人没有威胁。
难道是…宋顾?
时间到了,身后传来异响,苏清回头,看见在地上阴暗爬行的女鬼。
它的动作很快,只是几秒,就将抢先拉开的距离缩短了一半。
那女鬼很快就到了面前,苏清握住匕首,割开了那条伸到面前的胳膊。
黏液爆开,溅了苏清一脸,右眼被完完全全糊住,看不见东西。
苏清没有去看那摊成一团的女鬼,继续往前跑。
他必须知道那个人是谁!
原本振奋的精神渐渐萎靡,滴在眼里的黏液流了出来。
身后的女鬼穷追不舍,他好像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模糊中,他似乎看见了不远处,一个越靠越近的身影。
原来,那个在乎的人,真的是宋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