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奇感觉到自己被人抬出了小柴房,房外天朗气清,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那也只是一小会,很快她被丢进了一块硬木板上,又有人在她的两侧放了什么东西,其中一侧还软绵绵的。
她大气都不敢出,仅靠感知静静地留意周围的一切,突然听到,“都准备好了吗?外面查得紧,一会都给我机灵点。出了差错,你们都得陪葬。”
云初奇听出是那汉子的声音,似乎他们正准备带她去什么地方。这时,她感觉有人站在右侧,然后有什么东西凑到鼻间。不用想,云初奇都能猜到又是那妇人对她下药了,而且还是明目张胆地下药。
黑暗如浓墨般裹挟全身,云初奇不知昏睡了多久。当她从颠簸中再度苏醒,隐隐听到有哭闹声。她试图撑起身体,左后肩膀的灼痛令她直冒冷汗,霎时浸透里衣。她屏息凝神,指尖触及粗粝的木纹熟悉周围的环境时,猜测自己已身处幽闭的棺椁之中,空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她想起昏迷前注意到的放在身侧的软绵绵的东西,慌忙伸出右手,摸到的是一团温软。这时,她才注意到身侧沉睡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竟显得如此清晰。
是那孩子吗?
云初奇立即想到心心念念都要救下的孩子,此时此刻正在她身侧安睡。
她的左手摸索着,打开包裹着馒头的油纸,还留有余温。这么看来,她昏睡的并不算久。
突然,颠簸的节奏放缓了下来,车辕吱呀声里裹挟的哭闹声也跟着停止了,随后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
她凝神静听,听不清棺椁外面的人在说什么,但能辨出有一个人的声音非常熟悉,那可是天天在她耳边念叨的三斤啊。
云初奇大喜,是三斤来找她了。
她高兴得扬起手准备拍打棺盖,然而手未触及棺木,却犹豫了。她想起了烛明大哥,心想此时向三斤呼救,必定坏了烛明大哥舍身入虎穴救同伴的计划。
她不能这么做!
念及烛明大哥,云初奇踌躇不不定,最后还是收回手静静地躺在棺椁里,听着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没错,她听到的声音中,其中一个就是三斤。
三斤跟在那山间匪人和县令的身后半步,看着衙役们拦住浩浩荡荡准备出县的送葬队伍,眼见衙役们横刀挡住送葬队伍的去路,送葬队伍的大汉个个紧握白纸包裹的素杖,一双双怒眼逼视他们,看得三斤摩挲的双手微微发颤,掌心直冒冷汗。
县令心虚地下令:“开棺!”
话音未落,送葬人群炸开惊雷般的怒吼:“要动老爷的棺,先从我们尸身上踏过去!”送葬人群纷纷拦在衙役跟前护住大红漆棺椁。衙役们被这堵猝然合拢的人墙逼得倒退半步,犹豫不前。
送葬队伍最前方根本不见那对夫妇的踪影,却是一名披麻少年当先而立。他双目通红如血,泪水如泉涌般不断流下,直指县令的利刃几乎要撕碎这无理的要求:“家父尸骨未寒,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就敢来开棺?三十年前修桥铺路的是谁?闹饥荒时开仓放粮的是谁?如今倒要在青天白日之下惊扰九泉安宁,这就是你们对待恩人的嘴脸吗?”
少年猛然发力,将麻布包裹的孝杖楔入石板,杖尾贯入石板瞬间震颤,断出无数条裂缝,“长乐县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人伦?”
长乐县城门口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围观送行的百姓感恩老先生的功德,也觉县令的命令甚是欺人,大声应喝起来。就连三斤都在心里打鼓,好像这样的做法有点不对。
县令也被少年问得瞠目结舌,眼神闪烁。一见形势不妙,小心翼翼地向那山间匪人低语,“依下官看还是算了吧,皇子未临长乐县之前,老先生就已病故,时间对不上,要不就算了?”
唯有那山间匪人不为所动:“难道这是县令的一贯作风?人家不过喊了两句,你就要松口放行?”
县令挤出笑容解释道:“皇子说笑了。现在强来,只会惹来更多的麻烦,耽误大事。下官有个想法。”他凑到那山间匪人耳边低语。
还未等县令说完,那山间匪人已向大红漆棺椁走去。身护大红漆棺椁的大汉以为他要亲自开棺,纷纷握紧手中白纸包裹的素杖,随时听候少年的命令与那山间匪人大干一场。
那山间匪人走到大红漆棺椁前,突然站定,迟迟不动。这怪异举动让少年和大汉们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而愣在原地的县令,不停地擦拭额头,十分紧张。只怕经过此事,以后他很难在长乐县立足了。
三斤暗中捏决,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和大汉们。只要他们敢动手妨碍那山间匪人开棺,阻碍他们寻人。不管这事对还是不对,他都会动手的。
这时,那山间匪人侧身而站,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县令当即眉开眼笑,仰声道:“放行——”
云初奇被藏身棺椁之中,当然不清楚外面的剑拔弩张,只觉身躯一颤,再度颠簸晃荡。在无尽的黑暗里昏昏睡睡,看不清前往何方的路,也分不清昼夜和流逝的时间。
直至馒头散发出酸涩味,孩子从沉睡中饿醒,云初奇才铆足了劲拍打棺盖。终于,车辕吱呀声又消失。
“哟,小姑娘好耐性,这会才叫人啊。”
掀开棺盖的瞬间,那妇人熟悉而讨厌的声音随之传来。
此时,云初奇早已双眼紧闭,并扯下衣袖的碎布将眼睛蒙住。她怀里抱着饿得嗷嗷哭的孩子,那孩子同样被蒙住了双眼。
那妇人调侃道:“小姑娘年纪轻轻,挺懂啊。”
“孩子饿了,你快给他吃的吧。”云初奇不予理会,直接把孩子递了过去。
那妇人愣了愣,还是接住了孩子。她见云初奇躺回棺椁不动,直至孩子吃饱也不出来,便走上前问道:“你为何不出来?”
“与其出来没一会又被你药倒,不如继续躺在棺材里来得舒畅,也趁机向姐姐你再次表面我不会跑的决心。哦,对了,如果可以的话,这里多开两个洞,有点闷。”云初奇拍了拍两侧的棺木。
那妇人笑道:“你还真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姑娘。”
云初奇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再说了,你们供我吃供我喝还能睡个安稳觉,除了没自由,一切都挺好的。而且我发现,和你们待在一块反而更安全,不用想尽办法躲开那一团团黑乎乎的东西。”她一脸嫌弃地手脚比划着。
不用多说,那妇人也知道她说的黑乎乎的东西是指影煞。她吩咐手下把云初奇扶起来,解开脸上的碎步。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云初奇急忙捂住双眼,过了好一会,眼睛终于适应了。
她巡视四周,看到了茂密的树林和一副棺椁。但她却不知,原先被拦在城门口的大红漆棺椁,早已换成了普通夹板;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此时也不过四五名糙汉以及那对熟悉不过的夫妇。
她看见那几名糙汉从棺椁的夹层中抬出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烛明。
原来,他也一直被藏身棺椁之中。
回想这些天丝毫未曾察觉任何动静,云初奇忍不住想对他竖起大拇指。烛明大哥实在是太能忍了。即便到了此时此刻,他仍然在装昏迷。
坐到树荫下啃食馒头的云初奇,盯着那汉子指挥那几名糙汉往棺椁放石头,又看了一眼还在昏睡中的烛明,转头问道:“好姐姐,我们从出长乐县到现在,几天了?”
那妇人哄着孩子,“差不多有9天了。”
云初奇在心里打鼓,“这么算下来烛明大哥还得再装一天才能醒来吃东西,真可怜。”她忍不住望了一眼烛明,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时,那妇人催促道:“吃好了没有,该走了。”
云初奇指了指装睡的烛明,“他怎么办?”
还没等那妇人回答,已有两名糙汉抬着一块从棺椁上拆下的木板走来,把烛明放到上面。
就这样,那粗布短打的汉子与怀抱婴孩的妇人走在最前头,云初奇默然不语地随在两名抬着昏睡的烛明的糙汉身侧,汗水在灼热日头的暴晒下显出十分突出。云初奇看着不忍,折来一片宽大的树枝为烛明遮阳,时不时还拉扯烛明自己的衣袖帮他擦拭汗水。那载着棺椁里装满石子的马车吱呀作响,由两三名沉默的糙汉押送着尾随其后,在黄土路上拖出深深的辙痕。
行至三岔路口,那载着棺椁里装满石子的马车忽然转向西边小道,与前方行人分道扬镳。
云初奇悄悄斜眼望去,直至茂密的树林渐渐遮蔽了马车远去的身影。这一路行来,看着那对夫妇小心谨慎又手段多谋的行事作风,只怕那对夫妇的背后,有一个庞大的组织。她不由得替孤身奋战的烛明担忧,也疑心自己能否安然脱身。
夕阳渐沉时,云初奇也随他们来到一处幽暗的河湾,一艘乌篷船正如蛰伏已久的野兽静候在岸边。一名随行的糙汉走上前拍了拍船身,“人到了。”
那满脸横肉的糙汉在船头等了半晌,始终不见船篷里有人应声。他回头望了眼岸上那汉子,得到个凶狠的眼神示意后,粗鲁地攀上船板,扯着破锣嗓子吼道:“高老头!磨蹭什么呢?人给你带来了!”
最后一个字还在河面上回荡,他粗壮的手臂已猛地掀开船篷的布帘。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寒芒乍现!一柄泛着冷光的短刀以迅雷之势划过他的咽喉。糙汉瞪圆了双眼,喉间喷溅出的热血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未及发出半点声响,他壮硕的身躯便被重重踹飞,“砰”地砸在那对夫妇的脚边,激起一片碎石。
船篷的布帘无声掀起,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缓步而出。他指尖的短刀尚在滴血,冷峻的面容上凝着化不开的杀意。他薄唇轻启,声音像是淬了冰,“游戏,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