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压抑。
苏望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味同嚼蜡。他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那目光里的审视和不耐,几乎要将他刺穿。
自从上次在木棉树下与温栖告别,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里,苏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沉默、寡言,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那扇被温栖打开的门,让他对温暖和理解的渴望变得更加强烈。书海世界里的宁静和温栖的温柔,像一面镜子,映照出现实的冰冷和残酷。
他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幻听依旧会在深夜或者情绪低落时出现,只是频率比以前稍微低了一些。每当那些嘈杂的声音响起,他就会在心里默念温栖的名字,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你口袋里装的什么?"
父亲突然开口,打破了死寂。他的目光落在苏望放在桌沿的手上,语气冰冷。
苏望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捂住了口袋。那里装着他的药瓶。
这几天,他都是趁父亲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吃药。他知道父亲对他的病充满了偏见,认为这是"装病"、"没出息"的表现。
见苏望不说话,父亲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都被震得跳了起来:"我问你话呢!哑巴了?"
奶奶连忙拉住父亲的胳膊,劝道:"他爸,你别这么激动,孩子可能就是装了点零食..."
"零食?"父亲一把甩开奶奶的手,冷笑一声,"我看他是又在搞什么幺蛾子!整天死气沉沉的,不是吃药就是躲在房间里,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
"废物"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望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愤怒和委屈:"我不是废物!"
这是他第一次在父亲面前如此直接地反抗。
父亲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一向逆来顺受的苏望会突然顶嘴。随即,他的怒火更盛:"不是废物?那你倒是说说,你除了给我添麻烦,还会做什么?大学念不好,在家待着也像个死人!我看你就是个累赘!"
"我不是累赘!"苏望的声音开始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你从来都不理解我!是你一直都在否定我!"
"理解你?"父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辛辛苦苦赚钱供你上学,你还要我怎么理解你?理解你逃课?理解你装病?苏望,我告诉你,别给我来这套!"
争吵越来越激烈。父亲的辱骂像冰雹一样砸向苏望,每一句话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奶奶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却怎么也劝不住。
苏望的耳边开始出现嗡嗡的响声,那些熟悉的幻听又回来了。父亲的脸在他眼前变得扭曲,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旋转。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海水。
"够了!"
苏望尖叫一声,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就往门外跑。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奶奶在身后焦急的呼喊。他像一只受惊的野兽,跌跌撞撞地冲出家门,朝着村头的方向狂奔。
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苏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肺部像要炸开一样疼。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才扶着一棵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眼泪混合着汗水和雨水(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从他的脸上滑落。他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为什么...为什么都不理解我..."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绝望。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你没事吧?"
苏望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看向身后。
路灯下,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她看起来和苏望年纪差不多,扎着简单的马尾,脸上带着温和的关切。
女孩见苏望看过来,又往前走了两步,柔声说:"我刚才路过这里,看到你跑过来,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需要帮忙吗?"
苏望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她。他不认识这个女孩,村里也从来没见过她。
"我叫林溪,是隔壁村的。"女孩似乎看出了他的警惕,主动介绍自己,"我外婆家在这个村,我今天过来看看她。"
苏望依旧沉默着,心里充满了不确定。他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女孩是不是真的像看起来那么无害。
林溪没有再靠近,只是站在原地,轻声说:"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不想说话。没关系,我可以在这里陪你一会儿。如果你想找人聊聊,我随时都在。"
说完,她就在苏望旁边不远处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夜色,没有再打扰他。
苏望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警惕渐渐放松了一些。这个叫林溪的女孩,身上有一种很温和的气质,像温栖的声音一样,让人感到安心。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蹲姿,看着地面上的水洼。雨还在下,不大,却足够把他的衣服打湿。
过了很久,苏望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你...不怕我吗?"
林溪转过头,看着他,笑了笑:"我为什么要怕你?你看起来不像坏人。"
"我...我有病。"苏望犹豫了很久,还是说出了口,"精神分裂症。他们都说我是疯子。"
他以为林溪会像其他人一样露出恐惧或者厌恶的表情,甚至会立刻离开。
但林溪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心疼:"那不是你的错。生病而已,没什么好羞耻的。"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了苏望的全身。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溪。这是除了奶奶和温栖之外,第一个对他说这句话的人。
"我爸爸...他很嫌弃我。"苏望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说我是废物,是累赘。"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关心。"林溪轻声说,"很多大人都是这样,明明心里在乎,嘴上却总是说些伤人的话。我爸爸也是,他从来都不夸我,但我知道他很爱我。"
苏望没有说话。他不知道父亲是不是真的像林溪说的那样。但他宁愿相信,父亲的心里,其实是有他的。
"我以前也很自卑。"林溪看着远方,轻声说,"我小时候因为长得不高,总是被同学嘲笑。那时候我也很怕出门,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看。"
"那你...后来怎么好的?"苏望好奇地问。
"因为我遇到了一个老师。"林溪笑了笑,"她告诉我,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自己的闪光点。她还鼓励我去学画画,说我画得很好。慢慢的,我就变得自信起来了。"
苏望静静地听着林溪的故事,心里的绝望和委屈渐渐消散了一些。
他发现,和林溪聊天,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她很善于倾听,而且总能说出一些温暖而有道理的话。
"谢谢你。"苏望真诚地说,"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好多了。"
"不用谢。"林溪笑了笑,"能帮到你就好。以后如果你觉得不开心,或者想找人聊聊,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外婆家就在村东头,很好找。"
苏望点点头,把林溪的话记在了心里。
雨渐渐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洒下清冷的光辉。
"我该回去了。"苏望站起身,"奶奶肯定很担心我。"
"嗯,早点回去吧。"林溪也站起身,"路上小心点。"
苏望对林溪笑了笑,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重,心里也多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知道,林溪的出现,像一道微光,照亮了他灰暗的现实世界。
回到家时,奶奶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焦急地盼着他。看到他回来,奶奶立刻跑过来,拉住他的手,眼泪掉了下来:"小望,你终于回来了!你吓死奶奶了!"
"奶奶,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苏望抱住奶奶,声音哽咽。
父亲不在客厅里,应该是回房了。苏望没有去打扰他,只是扶着奶奶进了屋,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晚上躺在床上,苏望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了和林溪的聊天,想起了她温暖的笑容和鼓励的话语。
他也想起了温栖。想起了向日葵世界的灿烂,想起了书海世界的宁静,想起了温栖那个模糊却温柔的身影。
他知道,现实世界依旧充满了困难和挑战。他的病不会轻易痊愈,父亲的态度也不会立刻改变。
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有奶奶的爱,有林溪的理解,还有温栖的陪伴。
这些,都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
苏望摸了摸枕头下的《百年孤独》,那里面夹着两片花瓣——一片向日葵,一片桂花。他把书抱在怀里,闭上眼睛。
他知道,明天的太阳依旧会升起。而他,也会带着这份新的勇气,继续走下去。
因为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在现实世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阳光。
而温栖,也一定会在那个奇幻的世界里,等着他,为他准备好下一次的治愈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