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未婚妻 第6章 DAY2

文森特来的时候带来了鲜花与戒指，走的时候带走了灵感与乐章。

七个月，他已经足足七个月没能得到满意的曲调，而在这个雨夜，久违的曼妙曲调在脑海中轰然作响。

他小声哼着旋律，食指在已经空了的戒指盒上敲打节拍，坐电梯下楼。

金发碧眼的前台睡眼惺忪，在见到文森特的瞬间眼前一亮，挺起傲人的胸脯。

“先生，”前台给文森特递伞，“外面又下雨了，请带上这个。”

乐曲被打断，他有一瞬间的冷漠，不过抬眼时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含情脉脉。

“谢谢你，丽萨，你真贴心。”他笑着说。

香水味太重，文森特不动声色地屏息，指了指门口打着黑伞头发花白的老人，摆出个遗憾的表情。

“不过管家先生已经在等我了，也许下次？”

稀疏却大颗的雨珠敲在伞上，一种很规律的白噪音。

文森特走到伞下，听到方才未完的乐曲又回到脑海里。

他是不擅长创作的小提琴手，他写不出属于自己的曲子，但他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能把别人的故事变成曲子。

不过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故事，有的人穷极一生也只够写出两个小节，还不如布景上的烟花绚烂。

前夜他将明昕邀回住处，并不是贪图对方年轻漂亮的肉|体，而是贪图她背后的故事——没有故事的人不会孤身光临异国的偏僻小镇，他希望从明昕身上听到前所未有的曼妙乐曲。

这世上总是倾诉者多，倾听者少，所以只要稍微用点话术，旁人总会滔滔不绝。

明昕也不例外，文森特微笑着聆听她极限运动的故事，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真无趣，是他判断错误，眼前人不过是个肾上腺素上瘾的普通人，与这漂泊世间的芸芸众生没有什么分别。

上午的相遇只是个意外，文森特没想到明昕还会走进瑞奇的店面，更没想到瑞奇对明昕的兴趣只增不减。

他与瑞奇相识数月，太知道瑞奇是什么样的人，虽然明昕身上没有他想要的乐章，但好歹相识一场，又同为在外颠沛的中国人，他当然要帮她解围。

只是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咖啡馆里，明昕与明显是她朋友的人物打了个电话，文森特本来在思考下一站的行程，却在听到电话那边的哭腔后灵光一闪。

他的直觉没有出错！明昕的确是个有故事的人，她的乐章甚至与生死有关！

这个年纪在生死两边徘徊的人多半是为情所困的庸人，可他昨夜试探过了，明昕在男女情感上完全是一张白纸。

那就是还有别的原因了，文森特迅速兴奋起来，他热爱被藏起来的故事，那是巨龙的宝藏，是无与伦比的乐章，它就在那里，静静等待着他的发掘。

随后他又听到，明昕的签证只剩七天。

足够了。文森特想。他已经在脑海中铺开了舞台。两天吧，最多三天，他就能从明昕身上得到想要的故事，接下来只要拉开距离，静静等待七天的到来就好了，明昕是体面人，而体面人绝对不会纠缠不休。

一切尽在掌控，文森特有这个自信。

毕竟他最擅长蛊惑他人榨取故事，二十三年，他从未动心。

*

日上三竿。

窗帘拉得不严，有天光顺着缝隙漏进来，照亮了文森特昨夜送来的红玫瑰，也照亮了明昕的指根。

工艺精湛的钻石切面反射着日光，天花板上映满晨星。

明昕动了动，醒了，手背挡住额头。

又抬起手，眯着眼睛打量戒指。

她不像金竹那么喜欢饰品，项链也好手链也好，明昕什么都不戴。

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戴着首饰过夜，存在感过分强烈。

起床的时间比计划晚了些，明昕在枕边摸了半天，突然想起手机已经被锁起来了，银白色的保险箱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外挂着小巧而脆弱的塑料锁，用蛮力就能掰开。

锁起手机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明昕盯着塑料锁看了会儿，放弃了掰开它的念头。

失去手机的束缚，时间好像一下子变多了——没有微博刷，没有视频看，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好像一下子回到小时候，人与人的连接紧密又疏远。

明昕吃不惯斯德洛格镇咖啡加可颂的经典早餐，只能去瑞奇尚未营业的餐馆蹭点热食，这次有记得带现金。

“除了可颂之外的任何食物，谢谢。”她坐在和昨天同样的位置。

正在搬东西的瑞奇毫不意外地直起身，比了个ok的手势。

然后湛蓝双眼微微眯起，锁定她中指上的订婚戒指。

“看来我没有机会了，”瑞奇挑眉，“希望你今天的到来是因为热爱我的厨艺，而不是仅仅是为了通知我你已经订婚的消息。”

明昕心情不错，随口道：“都有吧，不过我以为你的道德观会更低下一点，不在乎对方是否订婚呢。”

比昨天的速度更快，瑞奇为她端上热气腾腾的蘑菇烩饭。

“好快。”明昕眨巴眨巴眼。

“早为你准备好了，”瑞奇做无奈状，“整个斯德洛格镇只有你会在早上吃晚餐。”

说完又补充了句：“你订婚与否我当然不在乎，但如果不这么说的话，你下次就不会来吃我做的饭了。”

明昕：“……”

“怎么样，下次还来吗？”瑞奇问。

……完全对付不来这种组合拳。

但镇上只有这里能吃到热乎乎的早餐。

明昕能屈能伸，无所谓地笑了下，做了个你赢了的手势，舀了勺烩饭，不理他了。

瑞奇哈哈大笑，做了杯摩卡端给明昕喝。

“开个玩笑。你慢慢吃，有需要大声喊我。”

明昕道谢，不过她不想喝加糖的咖啡，便没有碰。

瑞奇没走，倚着门框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开口。

“你不喜欢我泡的咖啡，却喜欢吃我做的三文鱼和烩饭，”瑞奇嘴角噙着笑，道，“很好，除了这些，你还喜欢吃什么？任何东西，只要你说出来，我都能拿到你面前，我最擅长——”

明昕：“KFC，我想吃KFC。”

瑞奇：“——地中海料理。”

瑞奇沉默。

余光瞥到瑞奇皱着眉，正在谷歌地图上搜KFC，方圆百里查无此基。

明昕咯咯笑，算是扳回一局。

瑞奇无奈摇头，收起手机，边脱围裙边换了个话题：“明昕，很漂亮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明昕反问：“瑞奇，很有趣的名字，你自己起的吗？”

“噢，不是的，是我刚学中文时，软件上互学母语的一位模特同行给我起的，说很符合我的气质，你觉得呢？”

说着摆了几个pose，举手投足相当专业，配合着那双深邃的湛蓝眼镜，荷尔蒙扑面而来。

明昕偏头躲过撩拨：“……原来你真的是男模。”

瑞奇捂住胸口，做了个受伤的动作：“我的谎言不如他多，可你还是选择相信他，而不是相信我。”

用词非常古典，像莎士比亚戏剧的咏叹词，明昕没听懂：“什么？”

瑞奇摇头，又换回刚刚的话题：“你还没评价我的中文名字怎么样呢。”

瑞奇，rich的谐音，那位不知名的网络朋友，是在嘲他人傻钱多。

明昕想了想，弯起嘴角，没有戳破。

“挺合适的。”

“那就好，不然我还想说，如果不适合的话，你可以再为我起一个，”瑞奇说，“毕竟缘分让我们相遇，我应该赋予你为我赐名的权利。对了，你为什么会来斯德洛格镇？这不是一般的游客会到访的地方。”

明昕继续反问：“你呢？你也不是本地人吧，为什么会在斯德洛格开店。”

“nonono，”瑞奇摇了摇食指，“使用反问岔开话题，这不是健康的交流方式，这次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之后我才会回答你的。”

明昕沉默了下。

“……如果我说，我只是随便买了最近一趟航班，又随便买了最近一班巴士，然后我就在这里了，你相信么。”

瑞奇意外爽快地点头：“当然信，我看得到你面具下痛苦挣扎的灵魂。好了，到我了。我为什么会在斯德洛格镇开店。嗯——开店只是手段，重要的是目的。我的目的是找到我的缪斯。”

“……哈？”

瑞奇说：“假设这世上有一个人，与我的灵魂百分百契合，那么在5.1亿平方千米的土地上，我与她相遇的概率是多少呢？我选择买下很多酒馆，去很多地方当酒保，我选择成为模特，把自己暴露在聚光灯下，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我的缪斯看到我，千万不要错过。”

明昕低低吐了口气。

——看来初印象非常正确，瑞奇不愧是典型白男。

因为生来在食物链顶端，所以地球必须围着自己转，可以肆无忌惮地将寻找缪斯当做人生的答案。

不过她不讨厌这种人。

这种人的身上通常会有一种上位者特有的礼貌谦逊，就算无法与人共情，至少也会装出理解的样子，比下位者的驯化程度更高，在这种人面前，她永远不用担心伤及对方的自尊，闲聊起来会很轻松。

前提是自己没有成为对方的猎物。

“很遗憾，我不是你的缪斯，”明昕把自己摘出去，“你应该感觉到了。”

瑞奇微笑：“没错，但在真正找到属于我的缪斯前，我依旧可以享受与你的相处，不是么？”

明昕：“我以为你这种人不会在我说no后，继续锲而不舍地纠缠。”

“可能是因为我有所图吧，”瑞奇漫不经心地摸了摸下巴，“至少我的所图，和你的未婚夫是一致的。”

明昕不解。

她还想再问，瑞奇却把食指竖在唇前，嘘了声。

“游戏有游戏的规则，主动追问，no，主动倾诉，yes。好了，我只能说这么多。”

说罢看向她的身后。

是文森特，不知道什么时候找过来了。

男人今天穿得相对休闲一点，藏青色衬衫配黑色西裤，背后停了辆墨绿色的阿斯顿马丁。

逆着光，文森特笑吟吟地摘下费多拉帽，行了个很戏剧化的绅士礼。

“你好，我来寻找我的未婚妻。”

明昕笑了起来，掏出二十欧留在桌上，起身，把手放进文森特温暖的掌心。

路过咖啡店，文森特特意放慢了车速。

“你不要跟瑞奇玩，他不是好人，”文森特突然开口说，“咖啡拿铁？”

明昕嗯了声。

这家店不提供外带服务，文森特拿着两个纸杯下去买咖啡，回来递给明昕。

加奶不加糖，味道很香，明昕捧着纸杯想了想，判断出文森特刚刚应该是以一种撒娇的方式吃醋。

于是仔细斟酌词句：“我没有跟他玩，只是吃个饭而已，下次会注意分寸。”

却没想到文森特扑哧笑了：“我看你是真没和人交往过，连**也不会。”

“这是坏事么？”

“不，这非常好，这意味着你将全身心地属于我。”

越野车驶离城镇，天地间的边际愈发模糊，鲜花遍野。

文森特在后视镜里与明昕对视，猫眼微弯。

“当然，我也全身心的属于你，我也没和任何人交往过。”

明昕笑了下：“真是越好看的男人越擅长骗人。”

她的声音很小，淹没在发动机的声音里，文森特没听清，疑惑地问了句：“什么？”

明昕摇摇头。

明明这么熟练，居然好意思说没和人交往过。

话虽如此，却也没感觉到多少被欺骗的恼怒感。

这是一场为时七天的角色扮演，文森特的演技显然相当精妙绝伦，在某几个恍惚的瞬息里，她甚至有种错觉，仿佛他的深情是真的，爱意也是真的，他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小镇对她一见钟情。

可那不过是戏里的设定，是背景板。

演员在舞台上咏叹的台词，能被称为谎言么？

明昕错开目光，不肯承认此时的心脏狂跳与身边的男人有关。

不然就太危险了，我怎会轻易爱上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