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未婚妻 第35章 NOW

从上次明昕说“我想和你谈谈”的时候文森特就知道，这场谈话避无可避。

就算花费一千两百个日夜，二十多个城市，好不容易在茫茫人海中重新找回明昕，他依旧是这个世界上最怯懦的小丑，只敢厚着脸皮登堂入室，却不敢跟她提哪怕一句‘让我再追你一次’。

毕竟自从明昕离开以后，无数个午夜梦回，他的梦魇不再是腐烂的狗头，而是被某种光明取代，他单膝跪地，试图将戒指再次推上明昕的中指，而那个人却用那种眼神看着他，用最温柔的语气重复他当年说过的、最不可饶恕的话语：人与人的缘分是有限的，用一点就少一点，文森特，我们的缘分已经用光了，你又何必强求呢。

一段关系，只要从未开启，就永远不会结束。

因为害怕结束，所以永远不敢把话和明昕挑明。

所以就这样维持下去吧，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慢慢的，慢慢的，一辈子就过去了。

可明昕总是比他勇敢。

就算一开始也会回避，会疏远，但等她下定决心，总会比他先一步硬气起来，率先替他迈出第一步。

而在这步之后，一切都是未知的，他们或许会擦肩而过。

又或许会更近一步——如果他足够幸运——他真的能得到连妄想一下都觉得奢侈的美好未来。

“我不想再骗你了。”文森特只能这么说。

“好，”明昕点头，“那你告诉我，三年过去了，你为什么要接近我第二次？”

果然足够直白，不像我，是个胆小鬼。

文森特苦笑，他攥紧拳头，订婚戒指硌得手指生疼。

“我……在你走之后，我思考了很长时间，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心微微颦着，明明向来能言善辩，今日却难得嘴拙。

“什么事？”

“我意识到，如果抛下书中的那些幻想，我好像从没爱过什么人，也从没被什么人爱过。”

他措辞得很艰难，语速极为缓慢，好在明昕没有催促。

他能感觉到，在他说话的时候，明昕那种温和却执着的神色落在他身上，一种又轻盈又沉重的注视感。

“所有人对我都有要求，包括我的父母，他们要求我向他们所期待的方向改变，然后才会像吝啬的葛朗台，把微不足道的爱意施舍给我一点点……而你，你是这世上唯一无条件爱过我的人，哪怕如此短暂。明昕，我觉得……我认为……我直到你离开之后才终于明白，我错过了你，究竟意味着错过了什么。”

当年瑞奇送她去机场时也说过差不多的话，莎士比亚戏剧般的咏叹调。

他说文森特将在十年后明白，他错过你，究竟意味着错过了什么。

文森特到底要比瑞奇想象得更聪明些，只有三年，就已经再次找上门了。

“我始终相信，爱是很私人的事情，你是最适合我的人，而我却未必适合你。”

万事开头难，文森特已经说完了开头，后面的语速就比前面快了许多。

“但在你离开后，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没有你，我尝过甜头了，我品尝过光明，怎么可能再忍受回到黑暗里去。我无时无刻不想见你，想和你回到过去，我知道这种想法很自私，可是……”

文森特深吸气，他眼眶通红，打方向盘往左拐，不想让明昕看到他脆弱的表情。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做不到那种放手给你幸福的事情，明昕，所以我找上门了，虽然我不想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提到别人的名字，但的确有个人给了我不少灵感。”

“……瑞奇。”

“对，就是瑞奇，是他教会我，如果我想找到我的缪斯，那我就要站到足够高的位置，于是现在，你出现了。”

冷玛奇朵到了，看明昕没有下车的意思，文森特就没把她放下，而是拐进地下停车场。

“可能有点答非所问，不过这是当前的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回答了，还有别的问题么？”

其实是有的，明昕还有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问题想问，问他的真名，问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问他刚刚才提到几句的、讳莫如深的父母，可当他看到文森特的猫眼，那饱含乞求的神色，又觉得好像没必要急于一时。

她是真的喜欢文森特，从生理到心理，从过去到现在。

哪怕这人时隔三年才重新出现，从蛋糕里蹦出来说surprise，只要再次凝视这双猫眼，她总会动心。

外加上文森特这番并不算明朗的自我剖析——这一秒，明昕十分确定，眼下的这番话并不出于他无比精湛的演技，而是掀开这层皮囊后的、文森特无时无刻不试图隐藏的内心。

那就慢慢来吧，如果这次不限时长，是真心换真心的话。

明昕在沉默半晌后开口：“其实我——”对你也不是没有感情。

文森特的手机铃声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

来电显示是一串俄语，明昕比了个你先接电话的手势，文森特垂眸瞥了眼来电显示，清了清嗓子，接通电话。

“Vinnie。”是个有点熟悉的女声，非常好听。

“我在停车，”文森特用俄语说，“给我几十秒。”

文森特终于找到个空车位，就是位置有点刁钻，倒进去后副驾的门被卡住了，只能从驾驶室这边挤出来。

切成耳机应答，文森特率先开门下车，问塔吉娜：“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

“哦，我是想问你巡演国意向单填了吗？在你手里放两天了，不会忘了吧？”

与此同时，车窗里，明昕艰难地把自己挪进驾驶室，不小心碰掉了放在前面的海报。

这张海报明昕那里也有，vip座人手一份，只不过明昕那张背面空白，而文森特车里这张背面写满了字。

天地良心，明昕向来没有任何窥私欲，不过是完成‘捡起来’与‘放回去’这两个动作而已，海报背面的文字却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眼睛里。

那是一份用不同笔记写满国家与城市名字的清单，最上面的标题是：巡演计划，大陆拜拜。

明昕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文森特的背影。

就在这个瞬间，明昕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了这个好听女声的名字，是塔吉娜，是文森特的顶头上司。

塔吉娜团长上次怎么说的来着，她没批准文森特的辞行，这也就意味着文森特将继续作为涅槃的首席，按照那张海报的顺序飞向地球的另一面，离开大陆，离开明昕。

明昕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只觉得自己被扯进如《等待戈多》般的荒诞剧里，不止三年，也包括未来的每一天，她将被困在名为文森特的樊笼里，困在原地，永恒等待，无望无尽。

文森特先下了车，又回头给明昕用手挡着车顶，继续用俄语对塔吉娜说：“不是说好了吗，不管你有没有找到新的首席，等大陆巡演结束我就离开涅槃，所以巡演意向你没必要问我。”

“噢！”塔吉娜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失落，“那你记得把单子拍照发给我，或者你干脆过来一趟，我刚面试了我们新来的首席，很专业的小伙子，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

文森特摇头：“下次吧，我明天早上要飞趟多伦多，信用卡办好了。”

塔吉娜发出个不赞同的声音：“我还准备好了你的离职合同等你签字。挂了，等下发你地址。”

文森特颦着眉，有些烦躁地收起手机，他是真的不喜欢这种随时能联系到人的现代设备，即时性太强，像是某种摆脱不掉的负担。好在塔吉娜带来的消息还不坏，只要签了字，他就能彻底摆脱这为时两年的枷锁。

他被一种如释重负的轻盈感包裹了，又想起刚刚的话题，闭上眼睛。

再睁开，他又恢复了原本的含情脉脉，问明昕：“你刚刚想说什么？”

然而明昕回望过来的时候，眼神却并不复方才的旖旎，换成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原因未知。

“……怎么了？”文森特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明昕摇头，完全换了个看似完全不相干的话题：“你看过沈从文吗？”

文森特迷茫点头：“看过《边城》，怎么了？”

明昕还是摇头，嘴唇抿得死紧，倒退着走了几步，反手按亮电梯。

“你不会跟我上楼了吧？”

手机振动，文森特嗯了声，低头点进塔吉娜发来的地址，复制进导航，不算太远。

再抬头，电梯门徐徐合拢，就好像三年前他们相识的第一晚，文森特没有答应她的ONS，在闲聊后将她送进电梯。

那天的明昕是困惑的，似乎不明白文森特送到嘴边的肉居然还有不吃的道理，但她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礼仪，笑着与他寒暄道别；可今天的明昕却是狼狈的，像是一种逃离，连体面也忘记了，没说再见，也没说注意安全。

文森特诧异地盯着合拢的电梯门，看那不透明的金属盒子载着他的光明飞速上升，眉毛拧起。

手机又是当啷一声响，是塔吉娜在问他还要多久能到。

文森特轻轻啧了声，重新从狭缝里挤上车。

又顺便切到明昕的聊天界面，在表情包里挑了个猫咪晚安发过去。

然后才重新发动阿斯顿马丁。

一夜过去，Loft里，太阳温柔地抚摸着趴在书桌上睡觉的明昕栗色的发丝。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电显示梅姨（钟点工）。

明昕被吵醒了，挣扎着摸过手机，划开屏幕。

“喂？怎么了？”

“哎呀小明总，这么早打扰你真不好意思呀，我就是想问一下，住Dr.Garden这边的客人还回来吗。”

“……什么？”明昕马上清醒了，直起身，脸上被书籍留下的直角印记尚存。

电话的另外一边，梅姨拎着干洗袋打电话，用胳膊肘撞开空无一人的主卧。

“客人有一件西装被我送去干洗了，”梅姨拎起干洗袋上下打量，“今天才拿回来，结果我一进门发现，客人已经走了呀，所有行李都不见了……”

明昕闭了闭眼睛，耳边嗡鸣，后面的话她没听清。

点开文森特的对话框，看到晚安表情包的下方多了条几小时前发来的新消息。

那是张构图极为精妙的照片：无穷无尽的金色从朝阳身上散发出来，照亮了蓝城国际机场。

没有预警，没有道别。

他们明明才在前夜交过心，她甚至误以为她和文森特会有未来。

可他却还是在她的生命中离开了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