鑫鑫鑫鑫的计划是扔掉高中时期购买的绝版游戏机,他十分不舍,在群里一个劲的哀嚎。
挣扎了快两小时,终于恋恋不舍的把陪伴了他七年的游戏机扔了出去,随后整个人就陷入了意志消沉的状态。
半截情诗的计划是把多年存下的一半积蓄转让给弟弟,她同样极不情愿,但考虑到做不完计划会死,还是接受了现实,颓然把钱转了过去。
周思瞻的计划是联系中学时期断交的朋友,据说两人当年因为性格不合闹得天翻地覆,简直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光是想象,就能感受到那场面会有多么尴尬。
但周思瞻本人并不在意,向同学打听到了联系方式,便从容拨打过去,完成了任务。
罗微的计划是造谣一间商铺的老板娘。
是的,没听错,就是造谣。
大概三个月前,罗微遵照妈妈的吩咐到杂货店买东西,一不小心把酱油说成了酱揉,引得老板娘等人一阵哄堂大笑。被嘲笑几句也罢了,回去缓上几个夜晚便能平复心情,可偏偏,老板娘笑完之后仍不依不饶。
“这孩子真够笨的,都多大了,连个话都说不明白,搞不好有智力问题哦!”
说这话时,她两眼直勾勾盯着罗微,双唇张开,眉毛因兴奋轻微挑起,像只好不容易找到热闹可瞧的泼皮猴子。
周围几个大人随声笑了几下,没人站出来为罗微说话,在他们的认知中,小孩子不就是供大人逗乐取笑的工具么?孩子的那些窘迫,羞愤,惊惧,无地自容,到最后都只会化作一句,“你瞧他那样!这么点个小孩儿,还挺有气性的!”
老板娘说上了瘾,语调愈发玩味,“还真别说,她妈也是,就那个叫肖静的,成天咋咋呼呼,跟听不懂人话似的。那句话咋说的来着?有其母必有其女,一点不假,这母女俩真是一个比一个……”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但罗微从她充满恶意的眼神中读懂了全部的意思。
可真怪啊。
罗微忍不住想,自己和妈妈明明与老板娘没有任何仇怨,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人会对陌生人说出如此贬低的话语?
她很愤怒,一腔怒火在胸中翻涌,但最后也没敢发出声来,把酱油钱放在柜台上,灰溜溜的走了。
回家后,罗微和妈妈说了这件事,妈妈愤然要去讨个说法,但此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毕竟轻飘飘的几句话,不痛不痒,也不会对人造成身体上的伤害,即使去大吵大闹,大概率也只能换来一句,不就被说了几句吗?忍忍就过去了,何必闹得这么难看?
罗微还是迈不过这个坎,心里始终埋着块疙瘩。
她越来越讨厌杂货店的老板娘,脑内反复推演老板娘怎样被打脸,低声下气对她道歉的画面,仿佛只要用精神胜利法让自己好受一点,她就不是完全被打败。
可那只是想想而已,她从未付诸过任何行动去报复老板娘,她从来都是一只性情温顺怯懦的白兔。
罗微盯着本子上的那行小字,看了半天,既然是计划要求,那也没有办法的吧。
她思考了一会儿,编辑出一条在杂货店的零食中吃出死蟑螂的避雷贴发在了社交软件上。
看着评论区出现的几条赞同评论,罗微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好解气啊,她想。
不过造谣总归是不好的,罗微多少还有些良心不安,决定等今天结束就删除掉帖子,不让影响力进一步扩大。
随后,她独自出门,前往了方紫怡的家。
周思瞻希望他们调查三名死者的死亡细节,以此获得更多线索。由罗微负责同班同学方紫怡,半截情诗负责小女孩玥玥,鑫鑫鑫鑫负责西西妈妈。
至于周思瞻,他似乎还要处理某项重要事务,从天亮起就把自己关在房中,小姨去敲了几次门,都被他以各种借口打发。
看得出来,小姨对他充满了担忧,但出于尊重,她没有强行闯入,只偷摸给妈妈发去了信息。
罗微无暇顾及太多。
她来到了方紫怡家门前,两幢紧挨着的房子院门紧闭,寂静的氛围笼罩在四周,宛如两座寂寥安详的坟墓。
花圃里的花由于几日无人打理,已有些发蔫,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
罗微手脚并用翻过院墙,来到房侧的窗前,踮脚用手勾住窗户的边缘,人顺利爬到了窗台上,接着挪动身体打开窗户,笨拙地钻了进去。
方紫怡的家收拾得很干净,显然屋主是个生活规律的人,只是阳台上晾干的衣服还未收起,门边还摆放着一小袋没及时送出去的垃圾。
罗微进入了方紫怡的房间。
她就是个普通人,没能力去案发现场调查,也查不到案件的具体细节,只能寄希望于找到方紫怡的计划本。
好在没费多大劲,就在书桌左手边的第一个抽屉里找到了。
罗微暗道一声抱歉,小心将它翻开。
这个计划本被用作多种用途,最上面是每日计划,中间是一些小随笔和摘抄的优美文案,下方是每日晚间的碎碎念,搭配几个可爱的贴纸或手绘涂鸦。
整个本子写得密密麻麻,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感叹,真不愧是方紫怡的风格啊!
计划的内容让罗微十分意外。
冥想十五分钟,听曲调舒缓的音乐,忍住一星期不去镇上的杂货店,走路时面带温柔微笑不蹦蹦跳跳,不向别人发脾气……
她怀着满腹狐疑往下看,其中一页的后几行写着。
“怎样才能变成一个乖巧文静的女生呢?妈妈总说我,一个女孩子家不该到处乱跑,不该打扮得花枝招展,那样不会得到别人的喜欢。”
“可我喜欢热闹,喜欢打扮,我不想成为文静的女孩。妈妈说的一定不对,怎么可能没有人喜欢我呢。”
罗微往后翻了几页。
“或许我真的很差劲吧,走在路上总能看见有人朝我投来诧异的目光,连杂货店的老板娘也说我不是个好女孩。”
“按照计划做了几天,还是没有效果,我忍不住大声嬉笑,忍不住放学后跑到杂货店看喜欢的饰品。我太失败了,像我这样的女孩只会让妈妈失望。”
“杂货店的老板娘说,不欢迎我进入她的店铺,不去就不去,我还不稀罕呢!那个老女人总爱嚼舌根,比我讨厌了多少倍!”
话虽这么说,这一页的字迹略显潦草,后面几页的计划数量更是明显增多,好像在以报复似的手段迫使自己达成目的。
罗微的心揪成一团,她想象不出,活泼热情的方紫怡竟还有这样的苦恼。
“我有点喜欢罗微了,就是隔壁那个黑色的女孩子,好吧,也谈不上有多喜欢,只不过,她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不是吗?”
突然被提及名字,罗微像触电般啪的一下合上本子,心脏跳得好像要飞出胸腔。
难以言说的慌张与喜悦包裹着她的内心,连带着指尖都麻酥酥的。
方紫怡说她是个有意思的人!
这样无趣呆板,沉默寡言的她,竟然被说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罗微同手同脚原地转了几圈,堪堪冷静下来,再次翻动笔记本寻找接下来的内容。
“罗微应该就是妈妈理想中那样文静内敛的女孩子吧?如果我能变得和她一样,妈妈是不是就不用为我发愁了?”
“真想和她交朋友啊,可是怎样才能找到搭话的机会?我应该送礼物吗?会不会太直接了,她好像不太喜欢我,这样做可能会让她更加反感吧?”
罗微眼底一片茫然,她喃喃着说:“怎么会?我不讨厌你呀!我怎么会讨厌你。”
此刻的她,早没了三天前的心境,满脑子都是——为什么没早一点看出来呢?要是能早点察觉到,她和方紫怡。
就能做朋友了呀!
继续往下翻,后面的内容大致与她无关,都是些日常的细微琐事。
翻到6月30日,上面写着:
“我决定从下月开始执行终极地狱版改造计划,彻底成为一个优雅知性的淑女!首先第一天,我要痛痛快快玩儿上一场,约上所有好朋友,玩个彻夜不归!”
原来这就是方紫怡那天夜间十二点还走进小巷的原因。
随后是7月1日,方紫怡死亡当天。
这页只写了计划,其余部分都是空白。
最后一条计划的内容是:今天整天待在家里不出门。后面被用粉色彩铅画了一个满脸问号的小人。
方紫怡早和朋友们规划过行程,自然不可能白白浪费掉一天,于是死亡成了必然结局。
罗微将这一页拍摄下来,发在群里。
剩下的东西没有太多调查价值,罗微顺着窗户翻了回去,走到院子里时,没忍住摸了摸松果菊有些发硬的叶片。
其余几人陆续将调查结果发了过来。
罗微暂时不想回去,坐在路边的台阶上,认真翻看每一条信息。
玥玥小朋友全名杨惜月,今年四岁半,计划由爸爸制定,意图改掉女儿总吵闹着要玩具的坏习惯。据半截情诗说,玥玥父母对当天的行为追悔莫及,毫无保留拿出了计划本,并表示十分希望再见上罗微一面。
玥玥的三条计划分别是:一天不向爸爸要新玩具,收拾不喜欢的骑兵小人扔掉,把最喜欢的布娃娃小米粒送给路上遇到的陌生姐姐。
鑫鑫鑫鑫那边进展很不顺利,西西妈妈的家人对他非常不客气,根本不听他的来意,直接将他轰了出去。
没办法,只能从邻居入手打听有关那家的情况,没想到还真给他问到了关键信息。
西西妈妈原名李银珠,本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可偏偏嫁了个酒鬼老公。那男人很不是个东西,开始还装出对妻子百般疼爱的样子,日子一长便暴露出本性,开始对她非打即骂,极尽凌辱。
几乎夜夜都能听见他们家中传出女人痛苦的哀叫声。结合西西妈妈的计划,不能看出,西西妈妈对这个男人深恶痛绝。
事情似乎开始变得明朗。
方紫怡想变成文静内敛的女生,所以计划让她放弃游玩计划待在家中。
鑫鑫鑫鑫想一夜爆红,成为大明星,所以计划让他不吃零食,健身,学习新歌。
玥玥想克制购买玩具的**,所以计划让她不买新的玩具,并把拥有的玩具扔掉或送给别人。
西西妈妈厌恶家暴的丈夫,所以计划让她以各种方式报复她的丈夫。
可事情似乎还有一点不明朗。
周思瞻的计划和情感有关,他平日里是个极端理智的人,想体会更多情感,倒也说得过去。
但罗微和半截情诗的计划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是一个想做坏事的人吗?
不,这怎么可能!
罗微深吸几口气,细细揣摩自己的内心,虽然她很讨厌陈素雪和杂货店老板娘,但绝不想以极端手段报复她们。
她不认为以暴制暴是正确的,也从没想过讨厌的人沦落到凄惨下场会令她多么心情愉悦。
虽然她曾百般咒骂,厌恶至极,但说到底,她们并没做出过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是吗?
如果,如果能让她们受到惩罚,那自然最好,可倘若非要以阴险的手段做出报复,她和那些坏人又有什么分别?
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只是她暂时没有发现而已。
罗微心有点乱,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
时间来到晚上七点半。
罗微拿上一枚一元硬币,跟随周思瞻出了门。
关于想到的办法,周思瞻始终绝口不提,不肯透露任何细节。
罗微信任表哥,可难免会生出怀疑和担忧。
八点,四个人在枫霞镇西北角的槐树底下集合。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现实中见面,每个人都在好奇观察彼此。
半截情诗,也就是曲相颖,身材高挑,打扮时尚,身穿一套修身的蕾丝半身裙,头发卷成大波浪,右边耳朵戴着只款式新颖的银质耳坠。
她皮肤状态很好,完全看不出三十多岁女性常有的暗沉和粗糙,显得整个人像小姑娘一样富有活力。
鑫鑫鑫鑫穿了身黑色运动装,戴着能遮住半张脸的口罩,帽檐压低,缩头缩脑,像个贼眉鼠眼的小偷。但周思瞻一眼认出:“原来你是鑫宥霖啊。”
鑫宥霖深感挫败,扯下口罩,露出一张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帅得惨绝人寰的俊脸。
罗微有点脸红心跳,虽然她不追星,也不认识什么鑫宥霖,但毕竟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这么一个大帅哥,难免会产生少女怀春的暗自悸动。
几人简单聊了几句,周思瞻便收走了所有硬币,开始进行某种神秘仪式。
他把硬币们收在一个黑色小袋子里,放上黄符和桃木立牌,往里倒了些不知成分的粉末,然后捡起地上四片槐树叶放了进去,过程中嘴里不停念着含糊不清的咒语……
鑫宥霖大为震撼,戳了戳罗微:“你表哥还会做法啊?”
曲相颖同样看得目瞪口呆,“这……这是什么原理啊?这能行吗?”
罗微不知怎么回答。
周思瞻围着槐树,左三圈,右三圈,前后都拜了拜,还放了点血滴进树根里,这才在树下挖了个小坑,郑重其事把袋子放了进去。
“做完了。”周思瞻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这下我们安全了。”
曲相颖犹豫道:“什么意思啊,已经解决了?”
周思瞻说:“是的。”
“可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以后都不会产生新计划了吗?”
周思瞻:“是的。”
曲相颖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因着急陡然拔高:“你等等,把话说清楚!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们真相?”
眼看情势不对,鑫宥霖忙拉劝道:“别吵架,别吵架啊,有话好好说。”
周思瞻垂下眼睫,“曲姐姐,你忘记我说的了吗?我们在被人监视,我不能暴露方法,否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怎么又是这个理由?”曲相颖面色缓和了些,但情绪依然崩溃,“为什么啊?既然事情解决了,那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解决了之后还会失败吗?”
“这也是个秘密。”周思瞻语气认真,不像说谎,“我只能说,如果今天之内不发生意外,那么我们都会平安无事,明天开始不会产生新的计划。可如果今天之内仪式受到了打扰,那……”
“总之,我无论如何也要确保今天剩下的四个小时安全度过,仪式不被任何人打扰。”
曲相颖沉默了。
鑫宥霖忙不迭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别吵架,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小瞻骗我们也讨不到好不是?等过了今天再考虑那些事儿吧!”
三人又轮番劝说了几句。
曲相颖终于接受了这个说法,略显不安的向周思瞻表示了歉意。
于是,第四天就这样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