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六欲纠缠录 第18章 红墙

红墙

（蔻燎）

我没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这不是旁人评议的，倒是自个儿突然的想法。

譬如缤纷花簇，晚霞铺天，连绵青山等自然的美，又或是他人外表的精致美逸，或人格的绮丽璀璨什么的，凡悉数可以冠上“美”字的一切，奔到我眼前，我则会条件反射地漠视，甚至一把推开。

感叹不出来，它们哪里美。

或，它们怎样撩动我，才称得上是美丽。

因而我神经，已是朝夕间时常被人点名谈论的。不过对于别人将我归为“异类”时，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意想不到的愉悦。

我极喜欢被人唤为“异类”，“怪异”，“神经”等系列讽刺攻击的诨号。

他们攻击不到我。

我从未感到怒不可遏，只是为他们的聪明诚实而发自肺腑的高兴。他们说实话，我也说实话。

他们说，“白冗，是个异类。”

我说“嗯”，还要肯定的点头。

“异类”是个很复杂的称讳，有一点和正常人不同，是无法归成异类的。我自然不仅仅是无感世间美好这一点缘由。我还从不同周边的人说话，除了我的家人，别人都以为我是哑巴，甚至连期期艾艾的结巴都不如。

可是等我回答了那一声“嗯”之后，他们哗然散开，像鱼雷炸进了深水，鱼群夺命逃窜。

我厌恶与人结识，当然，要撇去和我一起生活的父母。还有我那咿咿呀呀学语的摇篮里的妹妹。

我喜欢用血来灌溉一束每日放学路过的野稗子，想等它成熟了拔走，作为窗沿上的一株标本。我猜测它风干后的味道一定很迷人。

我曾经翻过死去的小狗腐烂在土里的半截身子，抱着它带回了家，装在一个陶瓷罐内，蛆虫爬出来时母亲吓得大哭，我却拍着手掌哈哈大笑。

有一次我对妹妹的奶瓶很是好奇，里面浓稠的奶荡着白花花的波浪，我割开手指将红血挤了进去，妹妹非常爱喝，咿咿呀呀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特别亢奋。

我最爱在墙根下闭眼睡觉，站着靠墙，后背抵得紧紧的，那墙上垂下来一串绿萝会搭到我的肩头，那是我无限舒适的时光。

一条幽幽的甬道，两旁的矮墙泼满了猩红的颜色，约摸二十米长。

墙头扎着碎玻璃，有方有圆，有大有小，刀刺枪捅似的一溜儿从头嵌到尾，绿萝从墙外泄下，蛇的粗细，蛇的冰凉。

我多次翻过那红墙，每每裤管都会裂开，皮肉也跟着裂开。

然后滴着血走回家，心里很得意，或许红色是唯一让我觉得安宁，觉得美妙的东西。

那红不能是所有的红，唯有自己体内汩汩不断的水液，温热而诡异，方能是美的。

我不认为这又有哪点不同了，总之他们对我的评价又加上了一个词——“变态”。

我不懂“变态”是什么，是东西还是意象。然而我却为在“异类”前加上“变态”，还是在“变态”前加上“异类”哪一个好听而感到烦恼。

我翻墙的次数愈发的多了，身上的血口子黏糊糊的，那条红墙小巷子不知为何来往的人越来越少。连放学路过的人甘愿绕上几百米走其他路，也不想走到红墙来。

我兴奋至极，从此之后，红墙是我一个人的地盘。

我会在墙上用石头刻下许多象形文字，并且自己沉浸在其中飘飘欲仙地编写历史。什么历史？“异类”的历史。

不对，去掉那该死的引号，异类的历史。

我的历史。

我作为校长的孙女，行为怪异，被多人诟病，父母有把我送到医院神经科的念头。

在那一晚，我倨傲地望着妹妹，用手扯掉她的奶嘴，“姐姐的下一站很神奇了，你多小啊，昨天的风都是红色的，尝起来好苦……”

“语无伦次，胡言乱语。”母亲恨恨地说。

我被送到外地，不到三个月，经过多次多次的检查确认，我是正常人。身心无一问题。

父母拿着检查单无可奈何将我送回学校。在缺了三个月的学习后，成绩一直无波无澜的我居然考了全市第一，毫无预兆。

于是，我又被冠上“天才”的称号，因为天才和疯子总是有密切的联系。

天才是什么我更是不懂，我不是天才，也不是疯子。

我对这个称呼十分反感，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异类”。

我知道作为白老校长的孙女，我是个奇异和荒诞的存在，如同刀刃压在胸口上，使人窒息。

我的栖息地大多仍在红墙根下，一个人喁喁独语乃是常态，我不上课不讲话不睡觉不吃饭，双眼充血，赤红恐怖，嘴角惨白。

春夏秋冬，我守着那红墙，仰望着墙上淋染过我血液的地方，独自神魂，独自颠倒。

但凡路过我的人都极其小心翼翼，缩着脖子踮起脚尖，像寒冬里涉河的人踩踏着薄冰，提心吊胆，惊心动魄地寻找着下一块落脚石。

他们的模样，滑稽得我放声大笑。

仿佛我是一阵疾风一击猛浪，或是其他可怕的事物，要将他们拍进水底，狠狠溺死。

我的红在我双目充血的时候，抑制不住地在体内呐喊叫嚣，我知道那久远的声音是在要求着讨伐我。

攀墙，校服的裙摆猎猎飘荡，划起的弧度迸出殷红的血珠，犹如红豆洒向地面。墙上的碎玻璃插-进肉里，这一回，我没有翻跃墙头，而是坐在了墙沿。

血随着大腿蜿蜒向下，积聚在白色鞋袜中，洇成一团，朵朵桃花绽放。血珠浓稠的从脚尖滴落，砸入地面的一大滩乌黑的红色里，融为一体。

我的心疯狂地颤抖，呼吸掺着腥甜，这种甜美的时刻，简直是世间难得的。

白冗异类，白冗变态，白冗天才，白冗疯子。

此间再无白冗，世界永存红墙，还有那刀刻般锋利的异类历史。

[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