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主楼天台,风呼呼的吹。
毕业的余温还没完全散去,附中的残魂便把即将进来的小姑娘吓得要跳楼了。
“你们这里死过人吗?”
贺宁玉声音很甜,像她人一样,“没有吧,你看此地多寂寥。”
叶子都没有,只有一层层的灰。
“骗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妈在保险公司上班,去年刚赔了你们这八十万。”小女孩倔强道。
“是吗?那我还真不知道。”
天台的围栏处,贺宁玉蹲着,小女孩坐着。
就在二十分钟前,她得知这位姑娘今年刚刚结束中考,也许马上,就要成为附中的一员了。
“就在对面那个保险公司。”小女孩往对面那栋大楼指了指。
贺宁玉随之看去,“离这么近啊。”
小女孩隔了一会才叹气道,“是,很近。”
附中是全市教学最严苛的中学,这几年,这样的教学制度给它的成绩带来了很大的帮助,年年红榜占大半。
但是,新朋友只给这样一句评价,“我不喜欢你们这里。”
哪个学生都不会喜欢。
这几年逐渐有的变化,从「地域」演化成了「国王的断头台」。
但贺宁玉只是微笑,“还好。”
小女孩拧着眉心,烦闷道,“你能不能快点走?”
贺宁玉看着远处的灯光没说话。
学校里不是空无一人,有一幢宿舍楼,现在还在发着光,毫无疑问,那是即将要进入高三的年级。
如果她就这么走了,不知道学校明天又要使出什么阴谋诡计来压制这件事,而且,她目前还没有修炼到能眼见人上绝路的层次。
她们俩都穿着黑色的外套,就像两个小黑点,排排坐一起,很难说是来看风景的还是来跳楼的。
这小孩非常的淡定,老练到像个大人,正是这样,贺宁玉才不敢走。
“我再吹吹风。”
小女孩用力晃荡了一下腿表示不满。
其实,她此刻心里想的是,当我说的话在放屁,千万不要走。
声音清晰,这次没出意外,进到了贺宁玉脑子里。
小孩突然问她,“你是今年高考对吗?”
她一说话,贺宁玉点头,唇角勾起,“对啊。”
“高考结束有那么让人高兴吗,笑成这样。”
《笑成这样》。
贺宁玉还是回话,“当然有。”
小女孩低下头,“那你,想去远的地方上大学吗?”
贺宁玉犹豫了,这个问题,她还没想过。
可以现在想想。
如果大学去的地方远,也许就不用回家了。
她爸,不会给她吃一些能让她昏昏沉沉的饭,不会拿着一指长的针往她胳膊上扎,还自以为她一点都不知道。
远离病娇爹,那样也挺好的。
那样当然是很好。
“想啊。”
说一句。
“那你能做到吗?”
贺宁玉也在思考,“应该可以,至少我和我爸,还保持着表面的祥和。”
“哈哈哈。”小姑娘不意外,过了会说,“可我不行,我妈是不可能同意的。她说了,报志愿的事情不需要我操心,她一定会给我报附中的志愿。”
其实能说出这句话的,至少说明她在初中本校是前五十名的拔尖成绩了。
贺宁玉点点头,“看来你是个学霸。”
小女孩抿唇,“我不想上附中,我想去二中。”
二中的教师水平,比附中和一中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但是,要论艺考,二中当属第一。
“我不想放弃跳舞。”说完就低头沉默。
也不想和他分开。
贺宁玉搓搓手臂,有点没招。
这种事情她怎么能了解呢,她是一个没有什么爱好,更没有心动对象的人。
甚至听小姑娘这么一说,还有点羡慕人家有梦想有crush,小小年纪,精神富裕地让人想哭。
“你是舞蹈生?那你会爵士舞吗?教教我?”她说。
小女孩一下子愣住,神来一笔,完全没想到,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从小都在学习,根本没有担任过老师的角色,也不想教人什么,但如果是跳舞……
跳舞是世界上最让人舒心的事。
小姑娘眼眶的泪水都收回去了,“可,我天赋不好,也不太会。”
贺宁玉歪头,“不愿意?”
激将法从来管用。
“……没。”
小姑娘短时间想了会儿,笑了下,“虽然我天赋不好,可我很喜欢,也相信勤能补拙,你如果也喜欢但是没有条件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贺宁玉眯眼,“行,不拘舞种,你会什么就教我什么。”
“行。”
静谧的夜,还有第三人在此处。
一个圆台之后,他轻轻发出了一声笑,长风一起,声音消散在五步内的空间里,一点没有影响到那边的两人。
上来其实也是为了躲清净,却没想到,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原先以为,那人和小玉儿认识,来这聊天或者约架。
后来听着她们的谈话,言语间尽是生疏,才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明明是姑娘,聊着聊着就到死人身上了,大半夜听起来真的有点骇人听闻,但一和附中联系起来……一切都变得合理。
看看,现在都九点了,竟然还没有下晚自习,不用想就知道,这是他那教导主任的妈,新干出来的事,好不好的另说,不人道是真的,弄的这学校一点活人气都没有。
缓慢响起的音乐,震碎了江续承的心理活动。
不舒缓,是那种紧凑又有节奏的r&b音乐,音乐一出来,刚才还像个死人一样的小女孩,像站在舞台上一般,头发披散开,拉链拉到尾,活动起来。
小玉儿呢?
她拿着手机,背对圆台给她记录。
江续承这个方向,刚好看得见她手里的手机,发现现在的小玉儿虽然还是很乖,但运镜很大胆野性,和舞蹈一结合有种破天荒的舒适感。
是了,是她乐感上的天赋。
录了一曲,贺宁玉的掌声毫不吝啬响起,“帅!教我!”
“学这个需要耐心的。”
“我有耐心啊。”
“那你先来给我下个腰。”
贺宁玉手机一塞开始脱衣服,二话没说,“这有何难。”
女生脱掉那黑色外套,里面穿的是附中的校服,把江续承看的一愣一愣。
六月的天气,她难道不热吗?
“你怎么穿这么多?”
小姑娘替他问了。
贺宁玉扎头发,“冷呗。”
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令江续承不太敢看。
贺宁玉对这位萍水相逢的小女孩很卖力,见她似乎在打量自己的身体条件,就毫不犹豫把校服短袖也给脱了。
里面只有一件白色小背心,腰身盈盈一握,与她手肘齐平。
小女孩头一句话就是,“比例完全可以了,来吧,我扶着你。”
就在这时,贺宁玉脑子突然砰了一下,有瞬间的恍惚,像有人在她身体里放了个烟花似的。
“你怎么了?”
像见鬼一样,贺宁玉往自己身后看了眼,没出意外,声音的来源在她身后。
“刚才这里有人吗?”
一股阴森气顿时传来。
小女孩不自觉抓住她,“别吓我啊……”
贺宁玉拎起衣服,坚持去附近转了一圈,见真的没有谁,才回来。
“没有别人吧?要不你穿上衣服。”
贺宁玉摇头,“应该是没有,没事。”
开始跳舞。
后不久,圆台上通往楼梯间的门轻轻晃动了一下,江续承鬼鬼祟祟从里面出来。
就这么走,他遗憾终生。
不是他坏。
大场面的舞台剧江续承见过,但不喜欢,为什么,因为剧目再好,不过是表演。
如今在他眼前的,可是实实在在,真切的艺术。
仿若重生的少女,顶着月光,在教另一个姐姐跳舞。
而那个明明水平很高,却故作菜鸟的小玉儿,更是奇特。
她今天晚上的作为,从勇敢坐到那女孩身边,到把那女孩拉下天台,神圣的行为,给了这支舞纯粹的艺术意境。
这样一想,他偷窥人家俩这点事,真像这意境中的败笔。
可江续承一点不后悔来附中找她。
他电话很突然地响了,击碎他的梦,一看,是他妈,他赶紧按掉。
下晚自习了,他妈终于发现他跑了。
那边的教学也戛然而止,江续承怕再次露馅,这回是彻底开门退下。
——
贺宁玉今天,只练习了一小节,她小老师说她动作意外的协调,很适合学舞,贺宁玉就跟她承诺,以后如果有舞台的表演,她可以帮忙助演,加了个微信,她便下楼了。
等到出校门的人群走完,小姑娘穿好衣服拿好自己的东西,往楼下走。
小姑娘在想,为什么说,有舞台表演的时候叫她?那个姐姐,明明不是学跳舞的啊。
直到,看到她的朋友圈。
划拉到底最早一条,那是三年前,全国青少年中国舞大赛的冠军奖杯。
耳边乍一下想起来刚刚挑音乐的时候——
“这首歌有一支配套的古典舞,我粗粗学过,也能试试。”
姐姐忙摆手,说,“这个学不了,难度太高了。”
“……”
出校园门的时候,小孩都在笑。
也没人知道她在笑什么。
——
贺宁玉回到家,爸爸贺盏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打游戏,听见开门声,扔掉手机站起来,直奔厨房。
下午就告诉她,今天晚上有肉汤喝。
“别忙了,不太想喝。”
贺宁玉换了鞋走到厨房。
她爸是个儒雅的人,身上都是文学家的气息。她和她爸气质很像,唯一不怎么像的就是眼睛,她是很漂亮有神的大外双,上镜,和遗像里的妈妈一样。
听她否认,她爸直起腰,“真的不喝吗?”
贺宁玉声音如常,有些逗笑,“您炖的肉汤只有花贝喝的下去。”
花贝,是一只小小的史宾格,贺宁玉两年前抱回家里的。她收养了它,可这小家伙见色忘义,平时在家,黏着老爸更多一点。
贺宁玉刚才没发现它。
“它已经睡了?”
“嗯,你可以去卧室里看看它。”
贺宁玉无奈抿唇,“不看。”
安静的客厅,什么声音都没有。
等到她转身往楼上去,她爸跟上来,手上拿着她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拍了拍上面的灰。
突然问了句,“宁儿,今天跳舞了?”
贺宁玉停了一下,是衣服上的灰,出卖了她。
“遇到个小孩,挺有意思,就跟她跳了会。”
“嗯。”贺盏拿着外套到她面前递给她,“今天去学校估分了吗?”
贺宁玉看着他接过,“没有,张老师让我明天去她家估分,我只看了答案,目测考得挺好的。”
贺盏一直浅笑,只说了句,“嗯,爸爸一直都相信,你可以考的很好。”
咚地一下关上房门,贺宁玉靠在门上,眉心微皱,疲惫的闭上眼睛。
像是安慰自己一般。
她默默地强调,神态木讷又无力,“我是靠实力考的……”
纯实力,和读心术没有一毛钱关系。
从前学习是她唯一能自主做决定的事情,直到今天,今天高考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