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低头端详手中的青铜人像时,庭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铃铛声,间隔极短,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焦急的吼声:
“朝姑娘!您在吗?村里有人出事了!”
“你等我片刻。”朝暮神色一凛,将手中的草药放下,快步走向庭院。
炁依乖乖坐在原处,指腹摩挲着刚刚到手的青铜小人。不得不说,这雕刻着实有些抽象,眉毛歪歪扭扭,凑近了细看,眼睛更是古怪——一边的瞳仁是单一圆圈,另一边的瞳仁却由一大一小两个同心圆组成。炁依心下嘀咕,朝暮该不是随手拿了个失败品敷衍她吧?
外间的对话声隐约传来,不一会儿,朝暮返回,语速快了几分:“村里有急事,我需要立刻赶过去。这三个荷包你先拿着,用法我晚些再与你细说。晚上你会在家吗?”
“我在的,你先去忙正事。”炁依站起身,手里仍捏着那个小铜人。
“我很快就去找你。”朝暮凑近一步,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身上那股特有的香气再次若有若无地萦绕在炁依鼻尖。
“我不急的。”
“我急。”
到了晚上八点,太阳早已沉入山脊,村落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墨色的山野间点缀出零星的光晕。炁依倚在门边,望着山下蜿蜒的小路,心里默默嘀咕:说好的很快回来呢……
刚升起这丝埋怨,一个熟悉的人影便由远及近,踏着石阶快步而来。
“今天的事有些棘手,耽搁得久了。”朝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但你总归是来了呀,”炁依语气轻快,试图驱散那点等待的焦躁,目光落在她依旧穿着白日那身靛蓝粗布衣上,“看你这身装扮,是直接从那户人家赶来的?都没来得及整理洗漱一下。”
她本是客套的关心,没想到话音刚落,朝暮竟下意识地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神色间掠过一丝罕见的紧张。
炁依顿觉失言,慌忙找补:“我的意思是……洗澡一下或许能解解乏!你、你现在这样也很好看,和早上一样好看。”话一出口,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路红到耳根,心里暗骂自己这话说得活像个笨拙搭讪的直男。
朝暮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微光,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不问问村里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方不方便说。”
“有人中邪,我去驱邪。”
“你原来是……很厉害的巫女之类的吗?”炁依睁大了眼睛。
“巫女?”朝暮偏了偏头,似乎觉得这个称呼很有趣,“不清楚。不过是将一些不该停留的东西请走罢了。”
“看那人着急的样子,你应该经常处理这类事了吧?”
“以前是。但已经很久没有了。这村子……原本挺干净的。”
“这村子……你不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
“不是,”朝暮回答得干脆,“我后来才搬到此处。”
“你这么厉害,还在很多地方住过吗?”炁依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那……中途会不会有那种贪财的人想要利用你?感觉达官显贵对这类事需求很旺盛。”
“他们不敢,”朝暮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笃定,“我也不愿。他们那样的人,若遇上这等事,是因果。而普通人遇上,多是命。”
“那你这样做,岂不是在逆天改命?”
“人活着,自呼吸那一刻起,就在逆天改命了。”朝暮抬眼望向沉沉的夜空,“我只是……动作比常人大了些。”
“可你既然这么厉害,总会有人知晓你的存在。有需求,就会有人不择手段。科技加上人多势众,若是强行压制你,总还是有办法的吧?”
“我对钱权没兴趣。”
“这我自然知道。”炁依向前倾了倾身子,语气认真起来,“可是人总会有在意的东西,你也会有在意的人、在意的事,总会有寄托或者依靠。如果他们控制了那些你在意的人,还是能逼迫你的吧?”
朝暮听完,转过头深深看了炁依一眼,忽然轻轻笑了:“那我还算幸运。他们……还没找到我在意的人。”
“若是找到了,就惨了。”炁依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炁依,”朝暮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冷冽的清醒,“他们需要我,我便总得‘松开手’,也必须能够自由行动。我若是被强迫,一旦寻得机会,自然会报复。到时候,遭殃的是他们。”她随即将右手在空中随意地画了一个圆,动作流畅而蕴含某种韵律。
“这是自然的好处。机器离了能源便是死物,操控不了,瞬间失去优势。自然则不同——何处没有空气、流水与风?皆可为我所用。”
“自由又强大,真好。”炁依语带羡慕。
“不,炁依。”朝暮缓缓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夜色,看向更遥远的地方,“自由和强大,往往难以并存。强大自会笨重,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这分量既是力量,也是束缚。自由则常伴弱小,唯有弱小,才能轻装简行,才能真正随心所欲。”
“也不尽然吧?”炁依想起父亲曾描绘的故乡,“我父亲的祖国,法兰西,不就既自由又强大吗?”
“你说的是那个……万年老二?”朝暮挑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得的戏谑。
“噗——”炁依忍不住笑出声,“万年老二就老二嘛,也是很厉害的了。”
“可终归不是老大,”朝暮的目光转回她脸上,带着洞悉的意味,“既受制于人,又何谈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