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迈巴赫在夜色中滑行,车内一片沉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与每个人起伏的心跳。许卿始终靠在温子佩肩头,闭着眼,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在汲取最后一点温暖。温子佩一手揽着她,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侧脸线条紧绷。
裴子衿坐在另一侧,姿态看似放松地靠着椅背,目光平视前方,但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掠过身旁那抹蜷缩的、脆弱的身影。他指间无意识地捻动着,脑海中翻腾着拍卖场上的惊鸿一瞥,回廊下的倔强惶恐,与此刻怀中猫儿般的依赖,这三种截然不同的形象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难解的谜。
谢以安坐在副驾驶,几乎是坐立难安。他每隔一会儿就忍不住回头,目光在温子佩和许卿之间逡巡,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剩下满眼的愧疚几乎要溢出来。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罪魁祸首。
这微妙而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车辆稳稳驶入一座气势恢宏却极其隐秘的庄园,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现代风格公馆前。
车门被一位穿着熨帖唐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从外面打开,他微微躬身,神色恭谨:“四爷,谢少。”目光随即落到被温子佩搀扶下车的许卿身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专业,“这位便是许‘先生’吧?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王伯,带许卿去房间休息。”裴子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不出喜怒。
王伯立刻应道:“是。许‘先生’,温先生,请随我来。”
许卿脚步虚浮,大半重量都倚在温子佩身上,低着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但在宽大西装外套的遮掩下,她那双低垂的眼眸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快速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廊柱的间隔、转角的角度、红外摄像头微弱的闪光、巡逻保镖规律而轻盈的脚步声……所有安保系统的布局与巡逻间隙,如同精准的扫描图,迅速在她脑中构建成形。
就在穿过一条连接主楼与客房的廊桥时,斜刺里一个正在调整盆栽的园丁打扮的男人无意中抬起头。他的目光与许卿对上的一刹那,动作有瞬间的凝滞,随即,那低垂的眼眸中迅速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如释重负,他极力克制着,只是将头埋得更低,手中修剪盆栽的动作却恢复了之前的流畅,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错觉。
太子!您终于来了!
那无声的讯号,通过一个眼神,精准地传递过来。
许卿的目光没有任何停留,依旧柔弱地倚着温子佩,仿佛只是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但在宽大外套的遮掩下,她搭在温子佩臂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下按了一下。
计划顺利。
一个无声的回应,一次心照不宣的确认。
只有他们自己明白,这看似偶然的交错,是黑暗中棋子的悄然对接。
王伯将两人引至二楼一间宽敞华丽的客房。“许‘先生’,这就是您的房间。浴室已备好全新用品,家居服在衣帽间。有任何需要,请按铃即可。”他周到地交代完,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扉合拢的瞬间,温子佩脸上的温和关切迅速褪去。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脚步无声地快速检查了房间的各个角落,重点排查了床头、沙发和浴室等可能安装监听或针孔摄像的位置。片刻后,他回到房间中央,对许卿微微颔首,示意安全。
他走到许卿面前,看着她虽然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压低声音,语气里是化不开的担忧:“真的想好了?”他顿了顿,声音更沉,“裴子衿……他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善茬。在他眼皮底下演戏,无异于走钢丝。”
许卿抬手,将身上过于宽大的西装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在一旁的沙发上,动作间带着一种卸下伪装的利落。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庄园深处沉沉的夜色,背影单薄却挺直。
“哥,你就放心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冷的铁锈味,“七年前,要不是姐姐拦着,我早就把裴家掀个底朝天了。”她缓缓转过身,眼中是压抑了太久的恨意与决绝,“现在姐姐不在了,我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听话’了三年。我已经忍了七年……我忍不了了。”
她走到温子佩面前,仰起脸,灯光下,她的眼眸清澈见底,却深藏着漩涡:“几天前我蓄意接近他,已经在他心里种下了种子。我不能等了,不然机会稍纵即逝。”
温子佩凝视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动摇,却只看到一片燃烧的荒原。他叹了口气,带着一丝了然的刺痛:“是不是因为……许桉和裴家那个影帝裴予岑在一起了,你才这么着急?”
许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否认,声音低沉下去:“我不想让七年前的事情,在桉桉身上重新上演。”
话音刚落,连接房间的宽阔阳台露台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落叶触地的声响。
温子佩瞬间警惕,眼神锐利地扫向露台方向,身体微微绷紧:“谁?!”
许卿却神色不变,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只淡淡开口:“不用担心,自己人。”她提高了一点音量,对着露台方向,“进来吧。”
露台的玻璃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一道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汁般滑入室内,悄无声息。来人正是刚才在廊桥下惊鸿一瞥的“园丁”。他此刻已脱去外部伪装,露出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身形精干。他进入房间后,目光灼灼地看向许卿,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与绝对的恭敬:
“太子!您终于来了!”
许卿对他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弧度,暗示计划顺利。
一旁的温子佩在看清楚来人面容,尤其是听到那声“太子”后,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猛地转头看向许卿,声音因震惊而压低:“你是……巳蛇?”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可思议,“许卿,你……你早就已经在裴家埋下眼线了?”
许卿走到房间中央的沙发坐下,姿态从容,仿佛这里不是龙潭虎穴,而是她的会客厅。她抬眸看向温子佩,语气平静地抛出一个更惊人的事实:“这眼线不是我埋下的。说来也巧,”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裴子衿三年前,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找到了我在陆地的分部。他直接找上了顾明岁那个臭小子,说是要跟他打了个赌。”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嘲,继续道:“赌注,就是我那陆地分部三分之一的控制权,以及我的六位十二生肖亲卫,为期三年的‘保镖’服务。”她看向温子佩,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让岁岁,‘故意’输给了他。”
温子佩倒抽一口凉气,目光在垂首肃立的巳蛇和淡然自若的许卿之间来回扫视,脸上的震惊缓缓化为一种恍然与复杂。他喃喃道:“难怪……难怪你敢如此兵行险着,有完全的把握在他眼皮底下演这一出戏。”
许卿没有否认,她的目光转向巳蛇,精准地问道:“算算日子,就剩最后三个月了吧?”
“是,太子。”巳蛇恭敬回应。
许卿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心惊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精准的算计和冰冷的决心。“既然如此,天意如此。那我就用这最后三个月,给这位裴四爷精心编织一场美梦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我要让这三个月,让他的心,为我沉沦。”
这轻飘飘的话语,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决绝的寒意。温子佩看着她,眼神复杂,他知道,许卿已经将这次意外的“遭遇”瞬间纳入了她的计划,并且找到了一个更具杀伤力的突破口——裴子衿本人。
许卿看向巳蛇,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充满权威,下达指令:“通知下去,这三个月内,所有针对裴氏的计划,全部暂停。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对裴家及其相关人员动手。”
“是!太子!属下即刻去办!”巳蛇没有任何质疑,垂首领命。
“去吧,小心行事。”许卿挥了挥手。
“是!”巳蛇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再次融入露台的夜色,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节奏清晰的敲门声。
房间内的两人瞬间交换了眼神。许卿则迅速将自己重新蜷缩进沙发的角落,拉过旁边叠好的薄毯盖在身上,脸上瞬间挂起了疲惫与惊惧未消的神情。温子佩也立刻调整表情,走到门边。
他打开门,门外是去而复返的王伯,他推着一辆精致的餐车,上面摆放着几样清淡可口的宵夜和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羹。
“温先生,”王伯微笑着,目光关切地投向里面的许卿,“这是厨房刚备好的宵夜,还有这碗安神汤,特意给许‘先生’压惊定神的。”
温子佩侧身让他推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有劳王伯费心了,谢谢。”他接过餐车,没有多做寒暄的意思。
王伯也识趣地没有多留,再次躬身:“二位请慢用,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门一关上,温子佩脸上的温和立刻褪去。他并未先去动那些食物,而是确认门已锁好。
温子佩走到餐车前,端起那碗安神汤,走到许卿面前,递给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先喝点吧,演戏也是耗神的事。你的‘梦’,打算怎么开始?”
许卿接过温润的瓷碗,指尖感受着汤碗传来的恰到好处的温度。她低头看着汤面上微微晃动的涟漪,眼神幽深,如同在凝视着未来三个月那不可测的迷局。
她轻轻吹了吹气,声音低得仿佛自语,又清晰地传入温子佩耳中:
“从他……觉得我‘需要’保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