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宴会是怎么草草结束的,任凭郭怡云再怎么救场,也不能挽回这种局面,大家都没有继续吃饭的心情了,郭怡云干脆顺水推舟,及早安排助手将之前承诺的塞巴2.0试用版送给大家,然后各位都纷纷借故离席道别。草草送走客人之后,令狐光坐过来拍着郑凌途的肩膀道“小郑啊,要不报个警吧,骚扰案件。”
“报什么警?事情越搞越大?”高逸枫不满地说。
“事情不是已经大了么?留个记录,做个背书,到时候有备无患。”令狐光说道。
郭怡云送完客人走回来讲到,“真没见过这种无赖,媒体都拍下来了,难不成他还赖的掉?”
“哼,倒打一耙的事情见得多了。”令狐光又道。
“不好意思,这位是?”高逸枫问道。
“哦,这是我朋友,令狐光,光哥是警察。”郑凌途介绍着。
“这样啊,那,听您的。”高逸枫忙着回答。
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贾露西突然说道,“不用了吧,我想问题还没那么严重。”
令狐光抬起眼睛盯着贾露西看着,贾露西低下头玩弄着手中的餐巾。等了一会儿令狐光沉声道“好吧,那听当事人的吧。”
“谢谢光哥,这事儿对Lucy影响也不好,欸,都怪我太冲动,要是叶佳在就好了。”郑凌途自责道。
“为什么怪你?我早看那个公子哥不惯了,我要是男人,非揍得他鼻青脸肿不可。”郭怡云一叉腰气鼓鼓的道。
“你以为你们郑总真打得过人家啊?” 令狐光笑道,“这种人混江湖那么久,我看啊,他刚才多半毒瘾发起来了,没心思和你耗了,不然你还真不是个儿。”
“啊?你咋看出来的?”郭怡云惊讶地问道。
“光哥之前是刑警,跟毒贩打了多年交道,他说的应该没错。”郑凌途解释道。
“郑总别在意,这种人总归有人收了他,明天我们到公司和叶总一起碰一下,研究一下接下来怎么应对吧。”郭怡云说道。
“嗯,对,对,你先早点儿回去,额,先早点儿把贾小姐送回去,我们把这里处理一下。”高逸枫附和道。
“没事,我可以自己走。”贾露西忙道。
“欸,这怎么行,小郑送送人家。”令狐光说道。
“嗯,谢谢光哥,老高,可以再陪光哥喝几杯。”郑凌途安排着。
“嘿嘿,好嘞,我刚还想这酒可给浪费了。”高逸枫搓着手道。
一路上郑凌途没有说话,车漫无目的地开着,贾露西也没有说话,双手支着脸颊,肘靠在开着的车窗上,任由风吹着散开的长发。车子随意开到了外滩,贾露西率先下车,走了两步,回头,弯腰脱下高跟鞋,扔进车里,赤着脚走上外滩江边观景台,撑着栏杆,眺望对岸。郑凌途跟了上去,站在她旁边,默立许久。
“防有鹊巢,邛qiong有旨苕tiao。谁侜zhou予美?心焉忉忉dao。中唐有甓pi,邛有旨鷊yi。谁侜zhou予美?心焉惕惕。”贾露西轻柔地吟着。
“这是什么歌?感觉好美。”郑凌途在她旁边悄声问道。
贾露西没有回答,等了好久,开口问道“你知道明天媒体都会怎么写么?”脸却依旧望着对岸。
“大概想得到。”
“你知道明天秦世帆会怎么样?”
“大概也猜得到,最坏结果就是撤资嘛。”
“那你还?……”
“我没想那么多。要是叶佳,他肯定会比我处理的好。”
沉默,两人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的看着静静流动的黄浦江,风带着贾露西的长发,无声的飘动。
“你信么?”
“信什么?”
“秦世帆说我和高升的话。”
“那个,额,这个和我无关。”
“那你约警察来和我碰面?”
“我……对不起。”郑凌途沉默着,低着头。
又过了许久,“你是个很真实的人,叶佳这时候肯定有100个理由。”贾露西回头笑着望着他。
“那你说呢?秦世帆说的是真的么?”郑凌途抬头反问道。
“不是。”贾露西收起笑容正视着郑凌途的眼睛。
“嗯,我信。”郑凌途坚定的说。
贾露西又笑了,笑得像小孩一样无忧无虑,把郑凌途心中的阴霾笑得烟消云散。
那晚他们聊了好久,郑凌途像个话匣子一样,一打开就关不上了。从小时候的理想,谈到人生的信仰;从郑凌途校园里如何跟叶佳学着卖旧书,到他怎么被叶佳诓到印尼办了一个公司;从公司里里外外如何被叶佳打理的井井有条,各个骨干如何给叶佳死心塌地卖命,到这一个月以来自己接手上来搞得一团糟;从自己刚毕业后如何在韦天行的帮助下逐年晋升,到他怎样萌生了达尔文场这样的AI制作理念。
贾露西就像个小孩,坐在地下,静静地听着,不插一句话,但每个故事结束都开心地鼓掌大笑。不知不觉夜已经很深了,江边逐渐冷了起来,霓虹灯全部熄灭了,热闹如外滩,在此时也没有了游人。
郑凌途褪下外套给贾露西披上,“不早了,送你回去吧。”
“嗯,好吧。”贾露西意犹未尽。
郑凌途把鞋子也脱了下来递给给贾露西,“地上也凉。”
“那你不凉啊?”
“我不是比你多双袜子嘛。”
“我有个主意,一双鞋可以让两个人都不用光脚挨地。”贾露西嘴角上扬,眼睛弯成月牙状望着郑凌途。
“这儿离车得有五百多米,一只脚跳那么远?我可坚持不住哦。”
“诶,那你就不穿鞋走过来吧,袜子先生。”贾露西穿上他的鞋,笑着跑了。
酒店门口,贾露西下车,转身探进车窗问道,“喂,你知道刚才我们呆的地方是哪么?”
“外滩啊。”
“具体的地方。”
“万国建筑群?”
“那是马路那面。”
“陈毅广场?”
“欸。无药可救!告诉你吧,下次和人去的时候别吃亏哦。刚才那里叫情人墙。”说完贾露西一转身,拎着那双高跟鞋走进了酒店。
第二天一早,郭怡云和高逸枫一起到办公室找郑凌途,“郑总,我们昨晚商量了一下,这个事情还是要弱化处理,不能等媒体发酵。昨晚我们已经和各位到访的媒体都关照过了,他们也都承诺不在这个事情上做文章,只是昨晚有一个直播当时未及时关掉,部分网友看到了当时的视频,所幸及时下线,并且删除了视频。我们已经尽力吧影响控制到最小了。”郭怡云讲道。
郑凌途相信为了这所谓简简单单一句“关照”他们昨晚一定花了不少口舌和动用了很多的资源了。
高逸枫接着说道“不过呢,这种事肯定消息跑的肯定很快,拦是拦不住的,还是要从源头着手啊。”
郑凌途没有接他的话,问了下,“叶佳还没联系上?”
“叶总昨晚说要有一个重要的谈判,可能关系到上市批准的最后一步,让我们先不要打扰,我算着会议结束了给他电话,可是没人接。今天一早我也打过,还是没人接。“郭怡云说道。然后她又怯怯地补充道,”我还打了小林的电话,也是没人接听。”
高逸枫小心翼翼地问道“郑总,要不,等下我们去一趟红根吧?有什么话当面讲清楚,实在不行,我们找找秦老爷子,相信他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郑凌途没有作声,右手掐着眉心,双目紧闭。
“这样吧,我先陪小郭过去,看看状况?”高逸枫看他没回应补充道。
良久,郑凌途轻轻点了一下头,高逸枫和郭怡云会意,向外走去。“等下,”郑凌途叫住了他们,顿了一顿,“算了,去吧,当心点。”
“放心,郑总,我们有分寸的。”郭怡云点头答应着出去了。
门关上以后郑凌途开始联系叶佳,电话一直是没人接听。这家伙一直没有带着塞巴的习惯,他总开玩笑说害怕郑凌途用这东西监视他,偷窥**。“不会又宿醉了吧?花天酒地的家伙,真不该让他带小林一起出去的。亏得韩晓雪还在家不时帮我照顾小风呢。”郑凌途有点儿头疼了,这一个月时间可真浪费不起啊。
吃过午饭,郑凌途按例召开每日一点钟的会议,财务部的朱静雯带来的都是负面消息。虽然昨天宴会上的事情基本上还是淡化处理了,但秦世帆临走前甩下的话如同重磅炸弹,资本市场反应还是很剧烈的,同济和交大的投资方已经要求尽快会面以澄清昨天的问题,甚至连银行都来电关心起他们的贷款了。
物流方面带来的消息也让人沮丧,包装供应商包括承运方突然对之前的付款方式提出了异议,提出需要将之前20%预付款的方式改为全款后交付。
制造部的高逸枫不在,他的副理也同样提出了类似的问题,制造方的各种原材料采购也不约而同地提出了付款方式更改的要求,有些甚至直接坐地涨价。
郑凌途让各部门收集好目前各方的信息,并且对目前销售和订单量进行统计,计算出最坏情况公司会出现多大的现金缺口。另外安抚各个部门的员工,统一口径,这只是舆论风波,不要被外界信息所困惑,并且跟相应对口的外界人员做正面的宣传。
这时高逸枫和郭怡云回来了,一看二人的脸色就知道结果了。“知道是佳途的,人家根本就没让我们进去。”高逸枫喝了口水说道。“我们一直没走,电话打了几圈,在大厅等了一上午,碰巧遇到昨天跟秦世帆来的一个人,好说歹说让他跟秦世帆讲一下,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
“你知道这家伙怎么说的?”郭怡云到现在还是神情激愤。“他要贾小姐单独去他办公室才会谈。”
“诶呀,这种话就不用提了。”高逸枫埋怨道。
“我就要说,昨天郑总做得对,我们没了他红根就活不了了么?这口气我第一个咽不下。”郭怡云越说越激动。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有的高声复议,“当时就该听令狐警官的,报案,不能惯着那小子。”
“报了案又怎么样呢?又没啥证据,黑灯瞎火的。”
“这么一搞对我们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
“我可是听说这个秦世帆背后可是有黑势力的啊。”
“那又怎么样,朗朗乾坤,还没得王法了?!”
众说纷纭,士气低落。
郑凌途最终站起来,环视大家,朗声说道。“各位,不要慌,事情已经这样了,叶佳也不在,我先代表公司给大家一个交代。这个事情我们到此为止,希望大家不要再让它发酵下去了,如果红根愿意继续合作我不追求秦世帆之前的行为,但也不会和他再有私人来往。如果红根要撕破脸撤资,那我将会全权承担。事情是由我而起,我会再去找投资方来,哪怕到时把我的股权质押,也不会让公司受到损失。”说完走出会议室。
次日一早郑凌途在公司收到了两份“礼物”,一份是当事人秦世帆委托其律师团队送来的律师函,告郑凌途殴打秦世帆,并致其指骨骨折。第二份是红根资本状告佳途公司对股东方怀有敌意,并刻意向股东方隐瞒公司财务状况,最终提出撤资。
对于撤资大家都有心理预期,但倒打一耙的伎俩又让公司炸了锅,郭怡云气得直骂“真是癞蛤蟆爬脚面啊!”其实大家也都知道秦世帆也没打算真的告他,只是往前站一步欺负人而已。不过各种流程走下来也得消耗郑凌途很多的精力。
但接下来的一个消息着实给了郑凌途沉重一击。韦天行来电话,一方面催讨上个月的超级计算机使用费用,另一方面通知他由于政府项目要使用超级计算机,之前的算力已经不够分配了,希望佳途公司可以让出。
这无疑是釜底抽薪的打击,达尔文场全部建立在AI研究所的超级计算机里,而且之后各种定制化的塞巴2.0都要放到达尔文场中进化生产,这个档口转移数据到其他计算机中无疑是不可能的。郑凌途立刻动身前往AI研究所去找韦天行。
AI研究所位于杨浦区,四周环绕着复旦,同济,财大,上外等高校。每年有数不清的人才渴望进入这个世界闻名的研究所,而他,郑凌途是这些人中的翘楚,但是他选择的是离开。想必当年这个决定也深深伤了韦天行的自尊。
见到韦天行已经是下午三点了,他刚结束了一个会议,四点半还要与复旦大学生命科学院进行一个学术研讨,只给了郑凌途一个小时时间。
郑凌途进了韦天行办公室,这里与那年刚毕业时的陈设相仿,而他也同样带着彷徨的心情走进这间屋子。韦天行办公桌旁还站着一位新任的副所长,是当年郑凌途的同事,名叫赖巍,是比郑凌途晚进来一年的学弟,如果郑凌途不离开研究所,估计现在站在这里的,就是他了。看样子赖巍是韦天行的得力助手,刚刚和韦天行结束了上个会议,等下还要开车送韦天行到复旦共同参加下一个研讨。
“韦所长,不好意思,百忙中还来烦您。”郑凌途欠身说道。
“坐,凌途啊,你有三年多没来我这儿了吧。”韦天行55岁左右,瘦高挺拔,额头高耸,鼻尖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一排牙十分整齐,头发一丝不乱地向后梳着,无论冬夏,始终穿着白色衬衣,领口永远是系着的。
“嗯,最近比较忙,没来看望您。”
“咱们不讲那些客套话了,我等下还有个会,就像刚才电话里说的那样,超级计算机的那部分算力没办法再租给你们了。”韦天行开门见山。
“韦所长,这可真的要了我们的命啊,您知道,现在公司正在节骨眼上,新一代的产品急需超级计算机的帮助,能再帮我申请一段时间么?”郑凌途哀求道。
“凌途,我清楚你们的境遇,我也没办法,这是国家派下来的任务,要求清除所有第三方业务,为这个任务让路,这可是政治任务啊。”韦天行为难道。
“韦所长,我知道,但是这中间肯定还能有一些回旋余地吧。超级计算机的算力那么高,我们也只是用其中一小部分而已,相信国家的任务也不会完全占用吧。我们可以利用夜间,或者他们调试整顿的零碎时间,都可以,或者再提高一些佣金,都可以的!”郑凌途急着讲。
“这不是钱的事,钱的事情倒好办了。你知道,我们研究所是国家研究所,所有权是国家,虽然我任所长快15年了,但我也只是这里的看护者。国家的任务来了,我怎么可以违背啊。上面明确下的命令是清除所有第三方业务,谁敢顶风作案。”韦天行摇着头,很少见他无奈的感觉。
郑凌途再三哀求了半天,依然没有办法,到最后韦天行也无奈的讲,“凌途啊,我看着你成长的,你的所有成就我都看在眼里,开心在心里,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公司因为这个事情完蛋呢。但凡我能有点儿办法,我会不帮你么?”说完摇着头向外走去。
郑凌途颓然坐下,感觉整个天要塌下来了。没有超级计算机,就等于没有了达尔文场,而所有的塞巴2.0都不能进行深度学习和个性化定制了。公司预付的定金已经被预支了,这么一来公司是要倒闭了。而且,在郑凌途心中还有一个更深的遗憾,就是他的RR-G18再也无法使用超级计算机的资源进行自我升级了。
这时赖巍踱过来,悄悄在他耳边说,“师兄,我听说这次的任务主要是防止学术**,避免资源外流,至于国家的任务嘛,是大旗。”
郑凌途抬头茫然地看了看这个师弟。
“好啦,我只能说这么多哦,师兄,我得送所长开会去了。”赖巍说完便跑了出去。
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间郑凌途灵光乍现,“喂!稍等一下!所长!”飞奔着追了出去。
趴到韦天行车窗外,郑凌途喘着气讲到,“韦所长,我有办法了。AI研究所入股!”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郑凌途等韦天行开完研讨会,详细和他谈了入股比例。郑凌途以一个月的超级计算机使用费用,将自己的股份出让给AI研究所10%,有了参股,AI研究所就算是给自己的业务做工作,超级计算机的算力资本没有外流。为此韦天行还特意向上级申请,降低了10%的使用费用。郑凌途握着韦天行的手久久不愿分开,“所长,您帮我们家实在是太多了!”
“别这么说,AI研究所也是得利的嘛,这是双赢啊。”韦天行拍着郑凌途的肩膀。“对了小风最近怎么样?”
“马上要上小学了,很乖,像他妈。”郑凌途答道。
“有他照片么?让我看看啊?”韦天行拿着郑凌途的手机仔细端详了半天,“像,真的太像了。”
一瞬间郑凌途甚至都感到韦天行声音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