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轻响,王林松开唇齿,散下的发缠在一处,王林撑起臂问她,“婉儿,可有什么要问的?”
李慕婉侧眸看向火红的帷幔,指尖撩起他的一缕白发,终是问出口,“你的头发,为何白了?”
“你想知道,我都一一讲给你听,”王林坐起身,靠在床头,搂过李慕婉入怀,“婉儿,是何时认出我的?”
“王府还是从楚地返回北川时?”
李慕婉贴在他肩头,“在楚宫外,战火中看清你这双眼睛,便认出是你。”
“那你呢?可也是在楚宫见着我,方知我是燕国公主?”
“不是,”王林搂紧些说,“从杏花村离开月余,我便知晓你的身份。”
“你查我?”李慕婉仰头注视。
王林垂眸应上她的视线,“我负伤流落山林,四肢尽断,命不久矣,路人见我如鬼魅,我总要知晓,那在雪夜降下前,救我于危难的人,是谁。”
“你还没有回婉儿,你的头发,因何白了。”
“三年前,我返回北川,皇帝赦免北川无罪,释放爹娘,在北川养精蓄锐三月后,楚国入侵,北川又接到京城出兵圣旨,北川军在栖山受伏,爹娘为护我生路,以身抵挡。”
李慕婉抱着王林手臂,疼惜落泪,泪珠浸在他的中衣。
“我从泉阳道领着剩余百来精锐逃出,半道赶上李蓝义的援兵,等楚军退出栖山后,我在丹阳王府已经养伤半月,婉儿问我头发为何白了。”
“北川精忠报国,不受朝廷信任,我只恨自己无能保全不了爹娘,当我知晓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为之,陷北川于不忠不义,陷我爹娘于水火,而这些人,正是北川军护在身后的人,万千黑丝一夜褪去。”
“王爷是说,北川军在栖山受伏,老王爷和王妃之死,是自己人所为?”李慕婉心思缜密,很快捕捉信息。
王林点点头。
“那你在丹阳王府养伤那些时日,李碧云说朝朝暮暮在身侍奉,是……”
王林似听出点别的意思,仿若就等着她问这个,唇角也因她的问题挑出弧度,歪着头打量她,“婉儿,并非朝朝暮暮,也没有身侧侍奉,不过是李家父女的监视罢了。”
李碧云每回热心来到王林养伤的别苑,王林鲜少与她说话,连正眼都未瞧,李碧云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又何来近身侍奉,不过是她在李慕婉面前夸大其词罢了。
李慕婉并非拈酸吃醋,心胸狭窄的女子,也不曾往这方面多想,她往下证实,“此次兵败,与李蓝义有关?”
“婉儿聪慧,一点就通。”
李慕婉猜得一些,王林继续说:“楚军能悄无声息入了栖山提前埋伏,北川不可能不知情,且毫无蛛丝马迹可寻,唯有一解,那便是从丹阳入境,丹阳是李蓝义管辖,若无李蓝义的手印,楚军也不可能跨入丹阳而浑然不觉,那就只能是李蓝义与楚军勾结。”
“李蓝义胆大妄为,通敌卖国,”李慕婉说,“此乃杀头之罪,当时的李蓝义还不是丹阳王,他敢铤而走险,冒北川兵匮之险,放敌军入境,不怕楚军因此反水,供出二人合盟之事,引发赵国内乱,楚军再趁虚而入?”
王林说:“是以,入了栖山的楚军,也都葬身于此,楚军与北川军两败俱伤,唯有李蓝义全获而胜。”
李慕婉摇摇头,“若当真如此,王爷这三年来,必然掌握不少李蓝义的罪证,却迟迟未动他,是背后另有其人,且此人地位难撼,婉儿猜的可对?”
“继续说。”王林挑出笑意,爱怜地抚着她眉眼。
“能在丹阳王之上,”李慕婉挑起眼帘,“是皇帝。”
“婉儿这话,是要杀头的。”王林沉声,做状吓唬她。
李慕婉往后缩,撩起眼睫时,勾着只有王林能见的媚,“想要婉儿的头颅,也得北川王允了才行。”
王林正回色说:“李蓝义不过是皇帝的一把刀,一把伸向北川,想要北川土崩瓦解的利刃。李蓝义自知这饼不好咽,丹阳西壤藤家城,北接北川,东临楚国,势力薄弱,自知丹阳无以比拟,只能另辟蹊径,皇帝正好利用李蓝义的野心。”
“丹阳王的头衔,便是皇帝承诺李蓝义的筹码,北川兵败,我爹娘身死,李蓝义一朝势起,成为北境一方势力,自此,赵国北境由藤家城、北川、丹阳,三足鼎立,皇权□□。”
皇帝不会允许第二个北川出现,藤家城与丹阳的存在,便是掣肘北川的刀,朝廷允许三者明争暗斗,只要不殃及皇权。
李慕婉说:“明日就是婚期,你若不出现丹阳王府,此事该要如何收场?”
“丹阳王府没有婚期,”王林眸子眯出血色,轻笑,“只有丧期。”
“我的婚期,便只是今夜,与婉儿的洞房花烛夜。”说罢王林倾身压下,鼻尖挺在她眉心,呼出的气息促使李慕婉频繁眨眼,“正事谈完了,婉儿?该谈点别的。”
金铃响彻,李慕婉压在结实下,脑袋还在思索王林那句话,只有丧期?
见她不专心,王林狠心咬了一口,“婉儿,专心些。”
李慕婉受疼,思绪被他扯回来,那股痒意从腰腹下袭来,她没忍住猛地扯住金铃帐,随着她起伏的动作入耳。
翌日晨光爬入高墙,李慕婉还在矮榻熟睡,许立国侯在南苑外,王林身着宽袍,单手背在腰后,“如何?”
许立国拱手,“已按主子吩咐,大理寺昨夜便收到了李蓝义与楚军通敌的信笺,先前搜寻的罪证也一并呈去。”
“可都死绝了?”深邃的眸子毫无怜悯,与昨夜在温香软玉里流连忘返的人截然不同。
“小许子办事,主子放心,尸骨无存。”
王林微微点头,“传令下去,北川王府昨夜已与李慕婉成婚,往后北川的王妃,除她以外,不会另有其人。”
“是,主子,”许立国又说,“今日昭贤殿该要炸开锅了,主子再不入宫,宫里的人估计也快到了。”
王林转身入屋,掀起帷幔,单手撑在褥枕,一手抚李慕婉额心,朝薄衾里的人落吻,轻声说:“等我回来。”
李慕婉昨夜被他闹累了,一时半会不会醒,王林穿好官袍入宫。
昭贤殿下,百官议论不断,大理寺呈上的李蓝义通敌罪证,烨璟已过目。
“北川王还未到?”烨璟俯瞰众人,还不见王林身影。
钱公公一把把汗擦着,急切万分,随着一声尖锐,王林身影压在昭贤殿的晨光,众人议论断止,王林昂首挺胸,一步步踏入,“微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珠帘轻晃,“北川王平身,今日本是你与丹阳郡主婚期,丹阳王府一夜沦为灰烬,有人说是奉的你北川王之令查抄,可有此事?”
“陛下,确有此事。”王林正肃,眼中已无了臣子该有的敬重,反而是一种挑衅。
烨璟暗自咬牙,龙袍下攥紧的拳头,面上尚还镇定,“你不该给朕一个解释?”
“大理寺卿何在?”王林声音骇然响彻大殿。
大理寺卿迈出一步,朝烨璟一拜,“老臣在。”
王林缓缓转身,宽袍微动,“大理寺可收到了丹阳王通敌的罪证?”
“这,”大理寺卿望向高坐的烨璟,“已呈禀陛下过目。”
“近日楚军旧部动荡,北川收到探子来信,已经出兵镇压,却发觉楚军军营有来自赵国的密信,”王林说,“此信,也就是陛下适才所看到的。”
“仅仅一封书信,又如何证明是出自丹阳王之手,”藤化元说,“即便丹阳王有嫌疑,也该由陛下亲自审问,再断定论,北川王怎敢就地斩杀重臣?”
“本王既敢先斩后奏,定不会冤枉了忠臣。三年前,北川军因何败在栖山,李蓝义又是如何将楚军放入赵国境内,对北川军设伏,陛下可也看过此证?”王林抬手,侍从送上罪证。
烨璟压抑内心波动,翻阅那些罪证信笺,王林目睹他变化的一举一动,烨璟看似镇定,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平息后再问:“北川王这些信笺,从何处来?”
“三年来,北川不曾忘却那一场耻辱,”王林说,“陛下且说,丹阳王通敌卖国,陷害忠良,该死与否?”
殿内其余官员唏嘘,立在人群的谏议大夫列出队列,“启禀陛下,京城这几日有孩童传唱歌谣,这些歌谣传到酒肆茶楼,被百姓广而议论。”
“议论什么?”
“此事也是方才收到奏折,”谏议大夫说,“民间传言,三年前栖山一战,是陛下授命丹阳王,放楚军入境,只为北川以兵败之由,彻底失势,朝廷方可收回北川兵权。”
众人闻言更是惊恐,烨璟将手中折子重重一掷,“一派胡言,去给朕查,此等言论从何处传出,胆敢挑拨朕与北川的嫌隙,朕要治他个污蔑君主之罪。”
王林轻嗤,打破众人的议论,烨璟望向王林,“北川王不会当真信了此等谣言?”
“陛下,此等谣言只会离间君臣之心,臣怎会轻信,可丹阳王通敌罪证确凿,臣先斩后奏,越过皇权,确有不妥。”王林俯首。
丹阳王通敌,王林查抄丹阳王府,本是除恶务尽,虽有不妥,顶多小惩大诫,民间却在此时有了皇帝清算北川的言论,若皇帝再严惩王林,无疑坐实此事。
烨璟不得已下令:“李蓝义与楚军暗通款曲,证据确凿,北川王斩杀奸逆,是替朝廷除奸,肃清朝堂,至于北川与丹阳的联姻,就此作罢,朕择日再替北川王择王妃人选。”
王林上前一步,“谢陛下体恤,不过,北川王府昨夜已经迎娶了王妃。”
众人一听更是疑惑,藤化元率先说:“北川王把丹阳郡主娶了?”
王林眉心微蹙,而后又透出笑意,“回陛下,北川王府的王妃,是李慕婉。”
众人震惊,面面相觑,藤化元唇角挑起老谋深算的笑意,似堪破了王林的举动。
楚军动荡的奏折偏偏在这个时候入了京城,又偏偏北川王查抄丹阳王府后,民间有了这等离间君臣之心的流言。
王林断可摘得一干二净。
他清算了丹阳王,此后只剩藤家与北川两大阵营,皇帝要想掣肘北川,短时间无法再提拔出一个丹阳王,便唯有藤家可用。
*
藤厉坐在自家庭院,赏着木姬的琴声,“丹阳王都着了王林的道,此人心机深沉,谋算胆大,皇帝也当真是不敢拿北川的错,不过李蓝义死了也好,藤家的把柄再无人可知。”
木姬双目无神,像个傀儡木偶,任藤厉磋磨,奏的琴音不带往日灵气。
“北川王府迎新人,若你妹妹当初如太爷爷的安排顺利入了王府,如今怎么也算的上是个侧妃了。”藤厉手里擦着匕首,“而你,也该远走高飞,不受京城囚困之苦。”
木姬说:“藤少主,要如何才肯放了我?”
“王林杀我藤家人,断我藤家臂膀,本少主定要他百倍偿还。”
“北川王能在京城杀了丹阳王而不被皇帝问罪,焉知他不会用同样手段,清算藤家?”木姬琴音戛然而止。
藤厉酒杯一掷,“王林没有这个命,我要他死!”
王林从昭贤殿回到王府已快午时,李慕婉在院里剪花枝,府里的喜绸未撤,她还没把成婚的消息告知李奇庆。
一早醒后,王林不见人影,而今日本该是他与丹阳郡主的婚期,昨夜王林在榻上说的话,李慕婉还未理清。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转身撞见那笑意洋洋的少年郎,“你回来了。”
王林瞧出她眼神里的忧心,“睡醒了?在想什么?”
李慕婉问:“你没去丹阳王府,那这亲事是退了,还是?”
许立国在一旁笑,“主母,丹阳王府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了?”
“我进去与婉儿细说。”王林扶着她入屋,夏日清风舒爽,屋内的窗全都敞着,李慕婉煮开茶,悠悠落座,王林手臂不知不觉绕到她身后,给她捞过来,挨着自己坐。
见他不说话,李慕婉被困在怀里,“发生了何事?”
“昨夜北川军查抄了丹阳王府,”王林捏起茶盏,很是随意饮入一口,“送去的聘礼并非聘礼,而是取他李蓝义父女人头的刀刃罢了。”
李慕婉略微震惊,转念再想,这是王林能做出来的。
“是以,你从皇帝赐婚开始,便已经想好了?”
王林说:“我在京城逗留已久,目的就是等李蓝义入京,丹阳王的账算了,还有藤化元的。”
“你要返回北川?”李慕婉惊呼。
“我是北川王,本不该在京城滞留,原先是因燕楚两地管辖一事方才留在京城,后丹阳王入京,我便多留时日。北川要回,仇,也要报。”
李慕婉眉色渐愁,心事重重。
王林察觉,搂紧她,“你我已是夫妻,跟我一起回北川吧。”
李慕婉轻推开他,神伤道,“哥哥还在京城,婉儿不能走。”
握着茶盏的手抓起她手腕,摁在自己胸口,“婉儿,我能带你走,但是兄长还不能离开京城。”
“我知道,”李慕婉说,“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你愿意跟我走?”王林惊喜。
“嗯,”李慕婉点头,“但不是现在。”
王林眸子的光逐渐暗淡,搂紧的手臂也松开些,李慕婉有自己的打算。
王林说:“婉儿有自己的谋划,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我自知不该让我的目的,用你的谋划来成全。是以,婉儿,与我敞开心扉,我们共谋大计,可好?”
李慕婉略怔,“如今楚地不稳,燕州已有马良镇压,短时间内不会动乱,赵国重心该是面向楚地,若倾北川之力,恐藤家城背后动乱,三年前栖山一战再现,于北川并非是最好的选择。”
“王林,你要回北川,婉儿助你。”她仿若谋士,引着王林,她口中的回北川,并非仅仅是此身站在北川的领土。
王林望向窗外,微风徐来,扫起他的银发,王林未语,指尖轻抬她下颚,又是落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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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