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阴暗的林子里,一个人一瘸一拐,狼狈的在其中逃窜,一边走,嘴里一边念念叨叨的咒骂着。
虽然嘴里的咒骂没有停过,但他丝毫不敢回头看,唯恐一回头就想起方才那混乱的画面,想起苦心经营的却付之东流的心血。
楚家里,冲天的阴气尚未完全散去,朱漆大门碎裂倒地,庭院内草木枯败,还有几处暗红的血迹。昔日仆从如云的景象不再,唯有几具来不及收拾的尸骸倒在廊下、院中。整个楚家,已无半点生机,如同一座巨大死寂的坟墓。
昨天夜里,高宿穿上了自己最华贵的衣服,心情很好的哼着歌。数十年了,他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卒,一步步爬到楚家大总管的位置,权力的滋味着实很令人陶醉,精心谋划这么久,此刻,时机终于到了。
他踱步到楚正源的卧房里,把服侍的婢女支出去,床上的人已经进气没多少了,他俯下身,声音一如既往得平稳:“家主,楚家……您放心。”
他的手盖在楚正源眼上,随后假情假意地叹了一声,“安息吧。”
正在他想收回手,走向家主的宝座时,一只手猛地抬起攥住了他的手腕。
高宿心里一惊,定定一看,对上了一双眼睛,冰凉的感觉后知后觉从手腕上传来。
“高,宿……”沙哑的声音传来。
惊骇让高宿一时僵住。他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试图挣脱攥着他的那只手,却发现那手的力量大得惊人。
是回光返照吧,他想,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说,不是,不是活人,快跑。
“你……!”高宿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控制的颤抖。
鬼魂他尚且不怕,因为他有求来的保命手段,可在这半死不活,熟悉又陌生的东西面前,饶是他也无法再保持镇静。
他猛力一挣,踉跄着后退数步,然后眼睁睁看着楚正源竟,竟僵直地、缓缓地坐了起来!
月光透过窗户,照得房间很亮,但楚正源整个人都像是笼罩在黑雾中,看不分明,唯有一张惨白的面皮分外显眼。
“家……家主?”高宿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他强装冷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门外,期望能有人立刻出现。
楚正源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用那双死寂、灰白却又清醒得可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高宿。
两方对峙,高宿紧张地看着他,心里不住盘算。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小厮犹犹豫豫的低声询问:“大人,出了何事?”
高宿正要叫人进来,开口的瞬间却忽然心路一转,他再次看了看直挺挺坐着的楚正源,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名正言顺登上家主位置的好机会。
心念一瞬而过,他就做出了决定。高宿一把拉开房门,对着门外惊疑不定的小厮,发出了一声决绝的嘶吼:
“邪祟,有邪祟附身家主!快拿下他!”
这下所有人都看到了屋内形同僵尸的楚正源,恐惧与疑惑在人群中迅速漫开,几个小厮吓得连连后退。
没有人响应他,人群的迟疑让紧绷的状态的高宿感到权威受到质疑,他怒斥几个靠在前头犹豫不决的下人。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楚正源又直挺挺的倒下了。
骚乱更大,但却始终没有几个人敢上前去,对权力追求到偏执的高宿忽略了异样,只想找到一个能让这些犹犹豫豫的人立刻听他话的法子。
他瞥见侧面立着的一个年迈的老仆,那老仆似是想退走,他一把把他拽了过来,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竟夺过身旁一名小厮的腰刀,狠狠地捅进了那名老仆的胸膛!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带着腥甜的气味。
高宿拔出染血的刀向着众人,“看见了吗?!再有违逆,这就是下场!”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所有人都被高宿这突如其来的暴行惊呆了。
那名老仆圆睁着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汩汩冒血的窟窿,又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高宿,嘴唇翕动,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杀……杀人了!” 一个年轻的婢女尖叫出声,点燃了大家心底压抑的恐惧和猜疑。
“他杀了福伯!福伯伺候了老家主一辈子啊!”
“传言是真的,他分明是……分明是想杀人灭口!老家主肯定也是他害的!”
人群中隐秘传播的关于高宿意图不轨、谋害老家主的种种猜测和流言都仿佛得到了证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宿身上。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人群如同炸开的马蜂窝,轰然四散!
“站住!都给我站住!谁敢跑?!”高宿手中的刀哐啷掉在地上,他感觉到事态的失控,无力的想要挽回。
然而,他的命令此刻失去了所有效力。逃跑的人跑得更快。
高宿环顾四周,瞳孔骤缩。他惊恐地发现,他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完全信任、能够执行他命令的人了!
“反了!都反了!”他气得浑身发抖,一种众叛亲离的愤怒淹没了他。他试图点名几个小厮控制局面,但环顾四周却发现,他连一个人的名字也记不住。
骚乱持续演变,混乱中推搡着逃走的人趁乱抢夺府中值钱的东西,昔日森严的规矩和秩序荡然无存。
高宿看着这完全失控、走向毁灭的景象,心里乱成一团,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他余光看到了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楚正源,感觉从头到脚都凉了个透,一向谨慎的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冲动,还有那几个低贱的下人说的什么流言,什么时候传开的,还有……
他的脸变得扭曲,因为床上的楚正源突然转过了头,明明看不分明,但高宿就是知道他在笑,嘲讽的笑!
高宿转头遥望哑山的方向,他知道了,他知道是谁在作怪了。
高宿身上华贵的管家服饰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泥污和血渍。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不信,那些下人不止敢逃,还敢伤他,本来只是愤怒,现下他更是有了强烈的恨意。
如果不是那恶鬼的原因,他也不至于因为迟迟等不到薛驰司一行人而着急想要夺权,也不会发生那混乱了!
不过,哈哈哈,他不好过,这恶鬼也别想好过。他粗喘着四下张望,眼里闪过狠意,在哪里,那封印之地到底在哪里。
……
楚致收拾了楚家残局后就回到山洞等待林浅醒来了,弘奎非常有颜色的没去打扰自己的少爷和少夫人的相处。
弘奎游荡在林子里,想着高宿可能的去向,楚家的轻而易举就覆灭了,本来楚正源夺权上位后不善待楚家下人反而一味荒淫压榨就引起了不满,上任的大管家高宿更是极尽所能的为难下人,压抑过后的爆发很简单,一点半真半假的流言,一点怪力乱神的诡事,局面就不是高宿能控制的了,美中不足的是让高宿跑了。
想着想着,弘奎脚步一顿,他绕过前方的几丛灌木,就看到了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的高宿,弘奎非常想笑出声,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高宿还无所觉得走着,弘奎不想浪费时间,因此没有隐藏身形直接朝高宿攻去。
?!
没有预想中的轻而易举,高宿感觉到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紧接着黑烟升起,高宿已经不见了身影。
弘奎收回手看了看自己被灼伤的地方,他攥了攥拳,立刻转身离开。
惊魂未定的高宿被传送到了一处平坦之地,他狼狈的趴在地上,恨意里逐渐升起恐惧,刚刚那是他保命的手段,他却什么都没看清就被触发了。
他突然后悔了,他不应该来这的,他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待东山再起才对,想到这,高宿转身想回山下,环顾四周,他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树木林立,阴森且无处下山。
他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恐惧早已盖过了恨意。
山洞里,林浅刚刚睡下,阴气虽没有造成大碍,但多休息总是好的,楚致就在旁边守着,他现在恢复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要休养,倒也体会到了先前林浅等待的那种怅然的心情。
弘奎匆匆进来,楚致看他脸色不好,给他使了个眼色,起身去了外边交谈。
弘奎简单几句交代了刚刚遇到高宿的经过,楚致听了后皱了皱眉,虽然料他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但这种让鼠蚁在眼皮底下乱窜般的感觉也是当真不好。
可惜山灵又陷入了沉睡无法快速定位高宿的位置,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想到这,楚致不打算留下什么后患,他和弘奎一齐出了洞口。
“给你的灵力用完了?”楚致问。
“对,灭亡楚家的时候为了方便散播消息,就用来幻化成人了。”弘奎回答。
楚致点点头,他闭上眼睛,周边的一切刹那间变得虚无,生灵仿佛受到呼唤,能量随风摇曳,飘落下来朝着楚致聚集,眨眼间就聚集在了楚致的身边。
楚致随手抚摸了一片飘落的叶子,接着一阵风袭来,那叶子就被卷着飘向了其他地方。
“给。”楚致把灵力分了一半给弘奎,“这灵力平日放到身体里养着对你也有好处。”
“好,多谢少爷。”弘奎憨厚一笑。
没等多久,那叶子就随着风又飘到了楚致身边,他伸手接住它,指尖灵光一闪,他眼底晦暗不明,“走。”
高宿被困住这不知名的地方,虽恐惧,但也强镇定下来,等发现不远处的院子时,脸色逐渐奇怪,这里……
他靠近那院子,待看清院子中间的小土包后,他的恐惧荡然无存,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苍天有眼,不薄与他。
楚致和弘奎两个作为鬼魂,动作很快,几乎转瞬间就到了高宿所在的地方。
小院的土包已经被挖掘了不少,土坑里有个狂热的身影,正是高宿。
楚致没犹豫地直接一把把人薅了出来,高宿重重跌在地上,头昏眼花之间一眼就看到了面前的两人。
不想多费精力,楚致伸手想了结了他的生命,却见高宿站起身来猛地冲向土坑,将一张符纸贴在漏出一角的棺材板上面,嘴里还控制不住的发出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你完了,你完了!挡我的路,你也别想好过!”
说着就对上了楚致淡漠的眼神,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楚致看他就像看一个死人。
“怎么会,怎么会,你不应该魂飞魄散了吗?”高宿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当然还是多谢了高大人您,”楚致终于有了表情,他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多谢您请来的好道士,把封印直接弄坏了,我才能出来,才能在符咒用的封印上后还能好好在这跟您说话呢。”
像是听到了什么毁灭人心的话,高宿忍不住辩解,“不是,不……”
楚致直接打断了他,“多亏了您,为了夺权使出计谋,献上人搞垮楚正源的身体,招来道士为之后他的死做遮掩,毕竟,人死了,究竟是被人害死的还是被鬼害死的,就是你高大人一句话的事罢了。”
见楚致随口说出来高宿的心思,他脸色愈发苍白,楚致没有管他,继续开口:
“倒也是阴差阳错做了件好事,至少把那封印给破坏了,让我们能见一面,对吧。”
高宿已经说不出话了,压住的恐惧再次袭来,楚致也没有再看他,阴气从地面慢慢升起。
“高大人,自私自利一辈子,为了你的计划随意将一个半大孩子困在方寸之地,既然你把人命看作草芥,不如让你做这草芥的肥料怎样。”
高宿身体不住颤抖,面对生死,他忍不住想跪地求饶,但楚致已没有了耐心,他直接替他回答,
“料高大人当是很乐意的。”
漫天阴气遮盖了惨叫,楚致转身离开,弘奎自觉的留下收拾残局,等阴气散去,高宿待的地方已然没了人影,只剩几朵开的艳艳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