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山山腰上,楚致拉着林浅慢慢向半山腰走去。
林浅还穿着那身鲜红的嫁衣,脸上的粉由于先前的泪水已经花了不少,显得有些滑稽。
但他的心里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定,远方有阳光升起来,他突然有种脱离所有就这样和楚致一起走下去想法。
当然现实中他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阳光很温暖,但对楚致不好。
终于到达山腰处了,楚致感觉到林浅的动作,他转头看了眼升起来的太阳,又看向林浅。
林浅当然感受到楚致的视线,楚致不说话,林浅主动说:“不后悔,我都是自愿的。”
楚致一愣,下一秒噗嗤笑了出来,他摸了摸林浅的脑袋,他语气带着笑意,“走到这,后悔也没办法了,我是想问你饿不饿。”
猜错了,林浅有点羞耻,听了楚致的话,下意识点点头,不过又马上摇了摇头,“正事要紧。”
“不要紧,他们想上来也要费一番功夫,也就是我封印在身才让他们如此叫嚣。”楚致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他抬手,一道鬼气化作利刃向一旁射去,林浅心中一惊,下意识一偏头。
一只野鸡被钉在树上扑棱着翅膀,“送上门的,先吃点东西。”楚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浅看着那只还在垂死挣扎的山鸡,“你好像恢复了一些。”
楚致没想到林浅居然这么敏锐,倒也没瞒着他,“嗯,暂时的,和这座山的山灵做了点交易。”
“有危险吗?”林浅问。
“不危险,他刚刚苏醒,脾气大变,比我想的要顺利。”楚致一边处理那只鸡一边解释。
“好。”林浅便不问了,专心看楚致的动作。
楚致想了想,又说:“还记得之前我们回到过去看到的那段记忆吗?”
林浅点点头。
“原本这座山有两个山灵,他二人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决裂了,后来一个自爆了,引发了地动,才变成了现在哑山的面貌,另一个活下来了,但陷入了沉睡,不久前刚刚有些苏醒。”
“按理说那个沉睡的应当很是痛恨我,但我那天去见他,他竟是出乎意料的好说话。”还留下一句,即是他要救的人,我便帮你吧。
火堆升起来,楚致把那鸡架在上边烤,林浅说:“因为我们都是好人,所以山灵要帮我们。”
楚致笑了笑,没反驳,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就只有两个当事山灵得知了,不过如今一个消散于天地间,另一个看起来颓废不已,大概也无从得知了。
楚致因为恢复了不少,万灵之体发挥作用,点点能量汇聚在那只山鸡上,冒出了诱人的香气。
林浅在一旁,肚子饿得咕咕叫,楚致笑着取下那只鸡来给了他,恰巧,弘奎过来了。
“少夫人,少爷,那只识阴兽被我困住了,要杀了吗?”弘奎问。
“不必,以它为饵,我们等鱼上钩。”楚致开口轻轻说,其中却蕴含着无限的杀意。
林浅当然懂楚致的意思,他啃着烤鸡,点点头。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先解除契约关系。”楚致有些严肃地说。
一旁待命的弘奎有些担忧。解除冥婚契约,绝非易事,其中风险巨大,稍有不慎,可能对双方,尤其是作为生魂的林浅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林浅放下烤鸡,用布巾擦了擦手和嘴角,脸上不见丝毫意外或畏惧,只有全然的信任。“好。”他回答得干脆利落,仿佛楚致说的只是寻常小事,“需要我做什么?”
楚致看着他那双映着日光,坦荡无畏的眼睛,眼里是无限温柔。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一缕极淡的、带着诡异气息的幽光缓缓浮现,那光芒中隐约可见一道缠绕着两人气息的符文锁链虚影,正是婚契的化身。
“会有些难受,”楚致声音低沉,“契约之力反噬,如同抽筋剥髓。但必须彻底斩断它,你才能彻底摆脱与我的生杀债孽共担,也才能……彻底脱离我。”
林浅将自己的手覆上楚致的手掌,肌肤相触的瞬间,他感受到的是温凉从不是刺骨的阴寒,他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楚致,“我们之间从不需要契约来绑定。斩断这契约,是为了我们能以更对等、更稳固的方式并肩而立,而不是被一纸婚契绑在一起。”
他丝毫没有停顿,语气斩钉截铁:“开始吧。痛而已,忍得住。”
楚致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的所有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更为坚定的东西。他反手紧紧握住了林浅覆上来的手。
“好。”楚致的声音低沉。
他不再多言,另一只手并指如剑,催动法诀。幽光自两人交握的手掌间升腾,那道符文锁链的虚影剧烈震颤起来。
……
另一边的哑山山脚下,薛驰司看着派进去的人久久不出来,连信号都没有,脸色越来越难看。
薛危也有些不耐,他凑上去:“家主,怕是那些弟子学艺不精迷了路,左右这山就这么大,那恶鬼的棺木就在这上边,我们这么多人,不如我们直接上去,找到棺木,先发制人。”
薛驰司阴着脸,并未开口,又等了两个时辰,晌午将至,他终于不再定定站着,“随我进山。”
薛危等人立马应是,浩浩汤汤一群人朝着这座寂静的山走去。
日影西斜,弘奎耳朵一动,终于来人了。
薛驰司面色难看走在前面,他们一行人折损了七七八八,只剩下寥寥数人。
他们进山后,起初并无异常,只是过于安静,连鸟鸣虫嘶都听不见。薛驰司眉头紧锁,这种死寂本身就不寻常。他示意队伍放慢速度。
周围慢慢升起了雾气,明明是晌午时刻,林子里却显得昏暗阴冷,一声短促的惨叫骤然划破寂静,随即戛然而止。
“小心!”薛危厉声喝道,队伍瞬间收缩。雾气很大,遮挡了视线,却久久不再有其他动静。
“小心脚下!”薛驰司毕竟经验老辣,立刻意识到不对,但已经晚了,脚下的地面陡然变得松软泥泞,仿佛沼泽,反应慢的弟子惊呼着被托着下沉。四周窸窸窣窣,刹那间有藤条破空袭来。
“家主,情况不对,快走。”薛危挥刀斩断一根藤条,惊怒交加。
薛驰司脸色铁青,他当然知道不对,这景象太过诡异了,他黑着脸踩着几个被拖下去的弟子朝一旁逃去。
薛危和几个有点力量的弟子有样学样,狼狈而逃。
弘奎在一旁冷眼看着,山灵的力量虽然因为刚刚苏醒不算磅礴,但在这座山里,就算力量小,也是无敌的,这种困阵,极大地压制和干扰了他们的感知与力量。
接下来,就该那只吱哇乱叫的识阴兽出场了,弘奎最后看了一眼,转身迅速离开。
一阵细微却异常尖锐的声音,突兀地在周围响起。对于刚刚逃离险境的薛驰司等人来说,这声音再次波动了他们紧绷的神经。
“是……是那只识阴兽!”薛危因为之前一直饲养着它,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他记得薛闵告诉他它丢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薛驰司眼睛骤然眯起,精光一闪而过。他比薛危想得更深,这只楚家亲自饲养、用以追踪阴气波动的识阴兽,在此刻此地出现,它的叫声像是在攻击,又何尝不是指引呢?
那声音时断时续,在雾气的一个特定方向响起,勾动着薛驰司内心深处对追踪楚致的执念。
“追上去!”薛驰司当机立断,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识阴兽的出现,是眼下混乱中唯一的线索。他不能放过任何找到目标的可能性!
手下众人虽心存疑虑,但不敢违抗命令,只得循着那声音艰难地在迷雾和山灵制造的障碍中前行。随着薛驰司靠近,识阴兽的叫声越来越大,直到绕过一片树林,眼前赫然出现了识阴兽。
一行人谨慎的没有上前,薛危尝试着用呼唤它,它却不为所动,只是一个劲的对着一个方向叫。
薛驰司实在没有耐心了,他随手抓了一个人,手上用力那人便没了生息,剩下的弟子脸色惨白的看着,却没有一个人发声。
识阴兽被新鲜的生气吸引,总算注意到了他们一行人,迫不及待的朝他们扑过来。
弘奎暗暗观察着,见此情形后,回到了楚致身边,低声道:“少爷,上钩了。”
楚致怀里抱着昏过去的林浅,脸色也有些差,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好。”
识阴兽扑倒新鲜尸体上撕咬,它着实是饿了,不过啃了两口,它又不安的朝那个方向叫两声,薛驰司见它这样,心中更是确信目标就在前方。
他不再管这识阴兽,转头对剩下的人说:“跟我走。”
剩下的弟子难得没有即刻听令,几个人脸上漏出犹豫之色,山里这般诡异的景象让他们心生退却。
“不跟从,格杀勿论。”薛驰司面目有些狰狞。薛危站在他的旁边,似乎下一秒就要动手。
弟子们霎时低下头不敢多言,跟上了薛驰司的步伐,周围的雾气淡了些,脚下的阻碍也减轻了,这让他们精神大振,追赶的速度更快了。
薛驰司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杀意,仿佛已经看到楚致和林浅束手就擒的模样。
终于,一行人被引到了一处断崖边。这是一处极为险峻的所在,三面悬空,只有他们来时的一条路,崖下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深渊。
楚致的身影果真在崖边,他转过身,背对深渊,冷冷地看着追来的薛驰司等人。
薛驰司面色大喜,带人冲上崖顶,将楚致团团围住,他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万灵之体,束手就擒吧!”
楚致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薛大人,”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养的东西,倒是帮了大忙。”
薛驰司一怔,随即意识到不妙,厉声道:“动手!”
然而,已经晚了。
楚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与此同时,他周身猛然爆发出远比之前强盛的阴寒气息,与整座山脉的气息瞬间共鸣!前期积蓄的所有力量,都在等待这必杀的一刻!
刹那间,地动山摇!整个山体仿佛活了过来,他们来时的那条路,在轰鸣声中寸寸断裂、崩塌,崖边的地面剧烈震颤,裂开无数缝隙,薛驰司带来的手下猝不及防,惊呼着跌入裂缝或被震落深渊。
薛驰司修为最高,勉强稳住身形,脸色煞白,他终于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落入了陷阱!他怨毒地看向楚致,还想拼命一搏。
但楚致没有给他机会。他抬手虚按,磅礴的鬼气混合着山灵借予的生机力量,化作一只无形的巨掌,朝着薛驰司当头压下!与此同时,崖壁上无数粗壮的藤蔓如毒蛇般窜出,死死缠住薛驰司的四肢,将他定在原地。
“不——!”薛驰司发出绝望的嘶吼,拼尽全力挣扎,但在山灵主场和楚致蓄势已久的全力一击下,他的反抗如同螳臂当车。
巨掌压下,骨骼碎裂的声音令人牙酸。薛驰司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不甘,最终气息断绝,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
尘埃落定,断魂崖上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声呜咽。楚致走到崖边,冷漠地看了一眼薛驰司的尸体和下方深渊。从前埋葬他尸体的地方,如今竟也被他埋葬了他人。
“多谢。”
山灵的力量悄然涌动,地面的裂缝缓缓合拢,血迹和打斗的痕迹被泥土和草木覆盖,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只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血腥气,昭示着刚才那场短暂的、却致命的猎杀。